“为什么?”

“他死的时候都没有闭眼,肯定恨死我了。我去他的葬礼,会让他没法升天。”

张津望酸酸地笑了,像隔着一层始终无法触及的雾,仿佛离谢锐很远很远。

谢锐沉默片刻,转头看着前方浩荡宽敞的路面,说:“我倒觉得,他没你想的这么恨你。”

谢锐回忆起和平头男见面的那一天。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平头男叫住谢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是关于张津望的。”

“什么?”谢锐转过身。

“图晃跳湖那晚,向我请教怎么写情书。”

“写情书?”

“对,我之前靠写情书追到了我女朋友,所以他请教我写情书的事情。我问他写给谁,他居然告诉我,是要写给张津望。”

谢锐愣住了。

图晃原来对张津望……

“他写完还让我看了,写得……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

他忽然觉得,图晃和张津望就像两颗种子,根系吸饱了酸甜苦辣,磕磕绊绊地生长。互相支持,抵死纠缠在一起,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然后?”

“快熄灯的时候,我问图晃情书发出去了吗?张津望有没有说什么?图晃却说,他发出去后又撤回了。”平头男顿了顿,“他说,自己的感情太沉重了。张津望好不容易往前走,他很高兴,也可以放心了,不想再让张津望为了他回头。当晚,图晃就跳湖了。”

谢锐没有说话。

“我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张津望应该知道。”平头男犹豫地问谢锐,“你说要不要告诉他?”

谢锐也罕见地犹豫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锐抬起眼睛,平静却坚定地说道:“在跳湖之前这么久的时间,图晃应该已经思考几千几万次了。既然他已经做出决定,我们还是尊重死者的想法。”

平头男点点头,“好,那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图晃知。”

以图晃自杀为分水岭,张津望淡化了与家里的关系。

那天在厕所,没有人拿刀架着他脖子逼他离开,所以张津望不能怨恨谁。只是他意识到自己和父母,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尧至今都不明白,张津望为什么不接受父母给安排的学校后勤工作,为什么不愿意和父母选定的女孩相亲。在他眼里,仅有大专学历的张津望,依靠父母才有资格脱离社会底层。

但张津望很清楚,在父母眼皮下面工作,依靠父母的身份来讨生活,他终会逐渐丧失对自己人生的话语权,成为父母的提线木偶。他有预感,如果再不鼓起勇气,以后还会后悔。

人的一生可以犯很多错,可以工作上犯蠢,社交时说错话,可以迷路、吃错东西、找不到钥匙。甚至于那道把张津望挡在本科门外的选择题,错也就错了。

只有那种痛彻心扉的后悔,张津望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因为图晃,他无法不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活了。

之前每一年祭扫的时候,张津望当晚都会喝个烂醉再回去。

但今年似乎是回想起了点人间真情,又或许是考虑到明天上班如果满身酒气,谢锐估计又要黑下脸,他忽然没有了醉酒的欲望。

那就回家吧。他想。

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一阵寒风袭来,张津望微微瑟缩了一下,把整张脸埋在领子里。

草地光秃秃的,显得格外辽阔。只剩几棵枯树枝伫立其中,呈现出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色。但是路边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前方宽阔的大路。

张津望骑着爱车“安娜”回到住处,刚刚哼着小曲停好车,忽然感觉身后窜过去一个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