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房间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被放大。陶邈听到郁庭知说,淡淡的,好像不怎么走心,但每一个字又咬得清晰,没有半点想要含糊过去的意思:“陶邈,如果我说我后悔答应我爸妈了,是不是会很忘恩负义?”
陶邈有点越来越困了,躺在地上口齿不清地问:“什么意思?”
“我以前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好像无所谓,在哪都一样,但现在我明明知道裴希想往外走,却还是拉着她跟我一起守在这。”郁庭知说:“我觉得我挺不是个东西的。”
郁庭知好像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反正陶邈认识他的时候,他哥还活得好好的,那个时候郁庭知在圈子里,就经常扮演倾听者的形象,但说得很少。
“你自己一个人无所谓?不是这么回事吧,当时少年班的事对你的人生影响难道不大吗,你别说得那么轻巧。”陶邈来了精神,在地上坐直,“当时我一直在问你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说,搞得我们那个时候比你还急!”
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朋友。
“抱歉了陶邈,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样很装,因为我已经拥有太多了,我不想跟别人诉苦。”郁庭知只回头瞥了他一眼,“我觉得没有诉苦的资格。”
“诉苦要什么资格”
陶邈难得嘴比脑子快一次,可刚说出前半句,他就明白了郁庭知的意思。
确实,且不说他们这个圈子里,虽然几个人是发小,家世也都多少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都还是会有点虚着郁庭知,对外面的人来说,郁庭知的背景就更显得高不可攀了。
他确实什么都有了,外表,内在,家世,家庭氛围,这样的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让人艳羡,让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四边形天花板。
也正因为郁庭知从出生开始就已经站到了普通人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也相对应地失去了表达的权利。
因为他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无病呻吟。
之后潘彭与洗澡归来,几个人都已经累死了,随便找了个地板就躺下打起呼噜,中途潘彭与起夜,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他们仨,房间角落郁庭知的行李箱崭新锃亮地立在那里。
这只行李箱是郁庭知前一天带过来的,装着第二天准备和裴希一起出发的东西,潘彭与昨天看了眼,相机和镜头占了一大半。
看来时间还早,郁庭知都还没走呢。
尿意汹涌,潘彭与也没工夫再担心好兄弟,随便踩了两只拖鞋就往外面走去。
“……什么意思?”
睡意恍惚间,他听见楼下传来郁庭知的声音,没多想,直到尿完尿,睡意有所消减,才缓步下楼,看到郁庭知就站在门口打电话。
他的皮相确实优越至极,就穿个黑色背心站在那,从骨骼到肌肉的线条,就散发着一股少年人身上极为少有的,清冷的矜贵感。
潘彭与看了眼时间,不愧是夏令时,才早上七点多,但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阳光从东方直射而来,从城市楼宇的缝隙间,落在台球厅门外,透过玻璃门,克制地落进室内,以不符合夏天的温和,披覆在少年紧绷的身体上,他手撑着台球桌,小臂青筋清晰地隆起在皮肤下。
“你别开玩笑行吗,昨天不是还跟我约好今天出发吗”
只是现在郁庭知的表情确实很难称得上清冷,潘彭与就看他皱着眉头,犹如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的困兽般发出了低哑的嘶吼。
“我不分,你想得美!”
潘彭与直到听见郁庭知第三句话,才隐约意识到,好像不太对头。
他立刻清醒过来,在回避与劝说之间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