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出两颗木头来,那我这个位置只有你来坐了,谁来我都心疼他!就你自己受着那是活该!!”

入夜后的办公室本就带着夜幕下的阴潮,可颜庭安坐在那里,却感觉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许多,他微微偏过头,温和饱满的目光,轻触到季杭板正的身子骨,仿佛自带打磨木头纹理的功效。

季杭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了。

“小杭也就没比那两个大几岁,”颜庭安还是面带微笑,和他头一次向顾平生介绍季杭说“这是我师弟”时的神情别无二致,缓缓对怒气值爆棚的顾平生宽慰道,“平时就不怎么会说话,脾气上来更是一副欠揍样子。我一会儿说说他。”

顾平生又是愤愤哼了一声,究竟没再斥骂,他对颜庭安口中“说说他”的效果从未产生过怀疑。

颜庭安站起身,走到角落从纸箱里拎出一瓶矿泉水,回身递给季杭,又用饮水机接了热水,给顾平生添茶。再坐回座位时,见季杭仍是握着手里的水瓶没动,才幽幽看了他一眼,用脑电波示意季杭喝水。

略带凉意的矿泉水流过早已干燥到刺痛的嗓子,季杭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师兄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他的任何一点不适,这点从未改变过。

“至于手术该不该做,这种事情,他自己有判断力。”颜庭安说得漫不经心,“做砸了做好了,都是他自己的责任。这点上,我们谁也帮不上他的忙,承担这后果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自然就劝不动他了。”

顾平生怒喝,“是!他最了不起!就没想过万一这场手术做失败了怎么办?啊?!你是神仙吗,上台就有百分百的信心?我看陈主任说得不错,你这么无法无天,怪不得带出来两个学生也是拍脑袋行事!绑架公职人员?!啊!季杭,你说,是不是你教的?!”

季杭将喝空的水瓶捏在身后,脸色沉静下来,他手指不禁用力绷紧,却小心避免着发出一点塑料捏扁的声音。

他当然不是神仙,他和任何一位凡人医生一样,对医学和生命怀有至崇高的敬畏,从来不准自己有百分百的信心他也有压力,他也会害怕,他落刀挑针时,比任何一次都谨慎小心、步履艰难。

可是,他依然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身穿这袭白大褂,谨慎公正对待任何一个患者,将至小的希望杠杆出最大的利益,就是他该做的事。

季杭不争辩不解释,站得恭恭敬敬,听话地低着头,嘴角像是被透明胶带粘住了的严丝合缝,听顾平生和颜庭安你一眼我一句地数落教训。

本就是在无数赞美和咒骂、鼓励及打压中磨砺惯了的。什么时候半分都不能退,什么时候该缴械听训,他心中自有定夺。

更何况,不论是顾平生的严厉训斥,亦或者是陈德天的刀枪炮弹,在面对极端的指责和吹捧时,从主观评价中提取出客观信息的能力,才是真本事,就比如

“师兄,你走的两年,顾主任也没少跟你告状吧?”跟随颜庭安出门,季杭便忍不住揉了揉酸胀的耳朵,“我都多大了,怎么就百试不厌。”

颜庭安也不客气,抬手就给他身后敲了一记,在这幽静的病房走廊里,荡出耐人寻回的回音,“亏你还知道顾忌顾主任的血压,我要是在他老人家那个位置,绝对照着一日三餐打你出气!”

季杭没回话,只摇头笑了,卸下仿佛已经与其面容黏为一体的坚硬面具,笑得眼角都纵横出倦意来。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并肩踏进黯黑的天色里,在暖黄的路灯下打出两具纤长身影。

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关门,季杭自早晨出门前塞了两片面包,就再也没进食过。直到闻见院门口这家牛肉刀削面熟悉的醇香气息,才顿觉有些饿了。

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这家小店来往很少有院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