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正朝南,当午的阳光有些强烈,安寄远闭了闭眼,将突然泛起在眼眶里的酸水强压下去。
不知不觉顺着气味和声音的来源穿过客厅和餐厅,他单手撑墙倚在厨房门口,恰冷的脸色满是瓷砖上反射出的粼粼白光,兴许是走了不少路,呼吸有些急促,微开的双唇有些颤抖,灼热的目光却像是黏上了厨房里那具熟悉的背影,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季杭微低着头将沥完水的青菜整齐摆在案板上,修长的手指抵住菜杆子,手起刀落的动作就像是拍烹饪杂志似得干净利落。一旁煮面的锅里汹汹滚起白沫,笃然抬手将早就备好的凉水淋入,又拾起筷子轻轻翻捣两下,转身从一边的橱柜里拿碗,才注意到门边的人。
“在这儿杵着干吗?”季杭随手一指墙上挂着的抹布,“去擦一下桌子。”
滚水泛起的雾气,氤氲了眼眶,安寄远低头揉了一把眼睛,模糊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咬着唇蹒跚着步子去向餐厅。
仅仅是半天,就已经超过他过去几天运动量的总和了,可安寄远仍旧认真谨慎地擦了桌子摆上碗筷,规规矩矩地站在桌边等季杭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桌。
“回家了就没人惯你的毛病了,”季杭随手将软垫放到对面的木椅上,指向面碗轻声却严肃,“不吃完不许起来。”
被逼着吃饭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本以为会炸起一番委屈,却没想到对面的人真像个小孩似的头也不抬重重点了脑袋,“嗯。我要吃完。”
季杭大概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很久之后也不甚明白,这一碗不带任何辅料,只飘着两根寡淡的青菜,汤底泛着隐隐酱油色的光面,对于当时的安寄远来说,被赋予了多么重大的意义。
重大到他夹起面条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压抑在鼻腔后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没有遮拦地夺出眼眶。
早在襁褓之中就学会的咀嚼吞咽动作都能被瞬间遗忘,嘴边还挂着几捋面条,埋着的脑袋沉重地抬不起来,窘窘盯着面碗里的汤水,视线模糊。
作为安家的孩子,自然是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挑食。当吃饭作为惩罚的手段,从来都不如哥哥安静乖巧的小孩,差点就由挑食演变成厌食。
而从小便认为,弟弟的身体比那些规矩礼节更加重要的季杭,经常在安笙睡下后,悄声去厨房煮一碗清汤面给弟弟送去,半勺盐巴,一小勺酱油,轻轻洒上点胡椒滴几滴芝麻油。朴实到无趣的味道,却总是在深夜换来温暖舒意的安笑,可这一时隔,便是十四年。
最容易传递感情的东西,就是食物。
总有一些自觉单调的味道,有着特殊而非凡的意义,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是每每遇到都会幸福满满的。就好像被太阳光浸润过的床单裹住时深吸一口气,好像出远差时从行李箱里拿出的衣服上残留着家里衣橱的味道,好像上课时偷吃过的那些零食,载着鲜活而回不去的回忆。
不是你做的饭多么好吃,而是我偏偏就爱吃你做的饭。
一口面条吞下肚,弱弱的抽泣声才从嘴边倾泄而出,对面的季杭从碗里惊得一抬头,入目便是安寄远一张泪糊邋遢的小脸,抽几下便带起腹部的刀口伤,疼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可两个眼眶就好像拧开了的阀门,不住得往外溢水。
“怎么回事?”季杭目光一沉,他向来不喜欢男孩哭。
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在面碗里,“啪嗒啪嗒”飞溅起碗里的汤水,他的肩膀稍稍有些发抖,但因能清晰感受到季杭的不满,于是暗自吸了一口大气,稳住气息,“没,没有…没事……”
季杭看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面碗往自己怀了圈了圈,像是个害怕被抢食的小鹿似的,稍带警惕地滚了滚湿漉漉的眼眸,随手便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