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跪在地上是她最熟悉的姿态,在这连鼓崖上,她最大的求生本能就是以这样的姿态等待发落、等候处决但她同样听话,不听话不顺从是要付出性命作代价的,所以招秀开口后,她连犹豫的时间都很短暂,就从地上爬起来,站着,抬头。

“你逃吧……”她声小如蚊蚋,“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招秀轻轻地问:“为什么?”

“你会死的,”蒹葭又低下头,“再这样,你总有一天会死的。”

她不想她死。

招秀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但是……我逃了,你们都会死。”

“我知道。”蒹葭神情认真,她看上去竟像是认真思考过的,重复,“我知道!”

招秀想说,你知道我怎么才能逃出去吗,你知道这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吗,你懂帮助我会害死其他所有人吗,你怎么能代表其他人的想法……但她看着蒹葭的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蒹葭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吗?

或者说,蒹葭不知道,她难道就真的知道吗?

但无论如何,需要那么多人以性命为代价去做赌注的逃生,她就不可能会去尝试。

招秀控制不住自己又塌了一分的腰,她干巴巴地说:“你害怕我死……可你自己不怕死吗?”

蒹葭摇了摇头,她闷闷地说:“可能会怕,但是没关系……我都想好了。”

这小脑瓜里能想好什么呢?

招秀不知道这样的对话要怎么继续下去。

她不可能接受蒹葭的想法,她已有的计划也不会告知蒹葭,她甚至担心如果蒹葭自作主张会打草惊蛇……但所有复杂的思维与情绪混杂到一起,却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被两个疯子折磨到现在,她也看不清前路是否有光亮,只能摸着黑踽踽独行,可此时此刻,她骤然觉得,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希望不是叫她自己脱困,而是教会她不能放弃别人!

她知道,自己在连鼓崖上所见到的侍人,看着再像假人,却也是活生生的,有跳跃的心脏,有流动的血液,不是天生就是一腔枯藁,只是被现实逼到沉寂,逼到摒弃个人的思想与意志,才能活下去;蒹葭是其中的异类,也许是年纪尚小,还未经受更多的折磨,也许是靠她太近,便难以掩饰藏于木讷外表下的真性情但她的心胸里也藏着是非善恶,藏着爱憎远近。

招秀如果逃,逃不逃得出去暂且不记,只要她敢,恒息营必会杀掉东阁所有侍人。

并非惩罚,他不可能拿他自己的侍从来惩罚招秀,也非迁怒,他就不会将侍人放在眼里,只是在他的认知中,做不好本职工作的人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姜满很聪明,她一直在调整近侍的班次,避免哪个人与她走得更近,对她产生额外的感情无论是同情、怜惜,又或是别的什么对蒹葭是没办法,因为在姜满奉命服侍招秀之前,蒹葭在她身边已经受到太大的影响,索性把她贴身安排在招秀身边,颇有舍一人护全局的意思。

招秀接受这样的安排,毕竟她也怕牵连无辜。

她们已经活得够累了,何必将灾祸绵延到她们身上呢?

从一开始她就想明白,自己唯一逃跑但不造成更多杀戮的理由,反倒是把事闹大越大越好闯天大的祸事,把仇恨稳稳拉在自己身上,其他人才能活。

她故意不去思考,这连鼓崖上的人难道不想换个活法吗。

她克制自己的怜悯,避免干涉更多人的命运。

明明自己也活得够累了,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命也当成是自己的责任呢?

她愿意承担东域的命运,因为那是她为之奋斗过的地域,她的领地,她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