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下面人一动不动,如芸猛地拍桌,“就算用拖,也得把她给我从床上拖下来!”
凤霞赶忙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领头的老妈子带着几个女仆丫鬟走出屋去,这边又命人奉了新茶,屋内气氛一下微妙起来。
婉凝捧着茶盏,想了想,起身道:“这次回来,我给大家带了不少礼物。北平处处是黄金,比咱们关中可是好多了。”
她走上前,打开那只藤条箱子,将压箱底的几匹杭绸拿了出来,挑出一匹靛紫和朱红的,走到四太太温灵面前。
“这样鲜艳的颜色,我看只有你能穿出它的贵气。”
温灵抚了抚面料,含情带笑,“确实是宝贝,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是给二妈的一对欧尼茄手表,正统的洋人货。二妈那么疼屋里两个小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也得当心肝宝贝疼。”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凤霞笑吟吟地接过那两块流光溢彩的手表,笑得合不拢嘴,“他们还那么小,哪用得上这么贵重的首饰。”
“不小了,立秋后学堂开学,手上戴着,也能看个时间。”
最后是如芸。
婉凝在箱子里翻出一个小半身高的礼盒,让两个丫鬟左右捧着,自个儿解开那盒子上的红丝绒礼带。底下人忍不住探头往里瞄,见垫满香宝花罗的盒子里,躺着一樽金丝楠木雕刻成的莲台观音。
一边的凤霞跟着松了口气,傅如芸信佛,身为亲女儿的邱婉凝亲手奉上这佛像观音,也算投其所好了。
众人正要恭贺,院子里飘近一道瘦长的影子。先感触到的是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廊前似有似无的凉风,那人蹒跚上前。
她谢绝了女使丫鬟的搀扶,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拉紧着披在身上的丈青色披肩,内里是一件墨绿色假领旗袍,开衩不高,露出右半边月牙状的残足。
她脸色有些白,像纸一样,头发被随意地用一根翠簪子挽住,远远看去,像是一棵早春的树,羸弱却又清爽。
女人迈过正屋,一瘸一拐来到众人面前,微微俯身,道:“给各位姐姐问安,今天身上不大舒服,来迟了,希望姐姐别怪罪。”
这话是说给大太太如芸听的,二房的凤霞却接过话茬,满面春风道:“快坐下吧,你腿脚本就不利索,让你从西厢房走到这,也是难为你了。”
底下人奉上热茶。
“素秋……”
邱婉凝雀跃上前,却被正座之上的如芸乜退,傅如芸理了理衣摆,不卑不亢道:“没大没小,你以为她还是你在女校的同学吗?她既嫁给了你爹,做了他的妾,你就不应该喊她的大名。”
婉凝面色一黯,不大痛快地撇了下嘴,福了一福,“是。小妈好。”
沈素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低头去噙手里的茶。
“还是六妹福气好啊,”温灵拣起团扇,心不在焉地摇着,“嫁过来这么久了,还让人惦记着你入门前的身份。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出门进门只听别人叫我四太太、四姨太,也不知道还有没人记得我到底是谁。”
这话透着伤感,美人说来,更是哀艳。沈素秋支着膝盖,强笑着安慰:“四姐倾国倾城,又何必这样消极。咱们几个里头,老爷最疼的就是你,别人拜佛都拜不来。”
温灵闻罢立刻挺了挺腰杆,这话听着很是受用,她想到底是读过书的女学生,言行谈吐就是那样动听。“倾国倾城”,这是她这个扎西勒[1]一辈子都想不到的词儿。
凤霞眼珠一转,看看大太太如芸,又看看四太太温灵,确定只有自己听出了素秋话里的别意这三言两语,看似在捧老四,实则在骂主座上的那位。尤其那句“别人拜佛都拜不来”,这满屋子人里,可不就只有她傅如芸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