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被小心翼翼地摆成他生前最喜欢的样式烧鸡要朝南,酒杯要摆在右手边。黄兰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她爸,咱家素素长大了,开始好好学习了……”
“我也……我也准备重回讲台了……以前……以前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不想要看
我这样颓废……这样惦记女儿……”
暮色渐沉,黄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像是被晚风揉碎,飘散在墓碑之间。她颤抖着拧开那瓶牛栏山,熟悉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是萧默生前最爱的味道,也是她这些年用来麻痹自己的毒药。
“老李头昨天退休了……就是总爱跟你下棋的那个门卫……”
她的指尖在墓碑上轻轻画着圈,“王老师家闺女上周结婚了,记得吗?就是你总夸聪明的那孩子……”
“咱家闺女也出息了,开始好好学习了。”
“我知道你惦记她,你放心,等我重回讲台,就让她踏实学习,不要再去打工了。”
……
夕阳的余晖为墓碑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管理员锁门的声响。守墓的老张头路过时,见怪不怪地朝这边点点头整个墓园都知道,这位瘦弱的女人总要待到最后一刻,说到暮色四合才肯离去。
苏返站在三步之外,看着黄兰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原来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活着的人日复一日地带着记忆独行。
当黄兰终于想要起身时,双腿已经跪得失去了知觉。她踉跄了一下,苏返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在自己掌心里轻得像片落叶。
“谢谢。”
黄兰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痕,脚步迟缓地往墓园外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寿承寺朱红的飞檐便映入眼帘。这座小小的寺庙香火不断,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安抚每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寿承寺她和萧默曾经来过,只是那时候不是为了祈福跪拜,是这里的雪景很美。
那时正值深冬,古寺的飞檐上积着厚厚的雪,红梅在白雪中开得正艳。她记得萧默站在梅树下,黑色的风衣衬得他格外清瘦,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却不急着拂去,只是仰头望着那株红梅出神。
“听说这里的梅花能开过整个冬天。”他忽然说。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一朵红梅正巧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却在雪中倔强地绽放,“可惜再顽强的花,也熬不到春天。”
萧默转过头来看她,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笑了笑,敞开大衣,将她团子一样裹在怀里:“你若是想看,我年年冬天都带你来。”
后来,他的确再忙也会抽出一天带她来赏雪。
再后来,他没有信守诺言。
黄兰在寺门前顿了顿,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曾几何时,作为语文教师的她会在课堂上掷地有声地讲“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如今她却成了这里的常客。
寺里的僧人早已认得她,见她来了,只是默默递上三炷清香。
大殿内,佛像低垂的眉眼在香火中若隐若现。黄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时,腕间的佛珠轻轻相撞那是萧默走后的第一个忌日,她在这里求来的。
寺外的梧桐树下,苏返静静伫立。夕阳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暮色渐浓时,他终于推开偏殿那扇斑驳的禅房门,陈年的檀香气息裹挟着经卷的墨香扑面而来。
堂内的老和尚正在誊写经卷,见他进来,缓缓搁下毛笔,打量了他许久,缓缓地问:“施主求是要什么?”
这是他生前、死后,第一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