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心爱的孙女走了,老太太得张罗丧葬白事。

一日停灵,一日下葬,老太太前两天主持诸项事宜,又花了一日多给老宅正儿八经拉白绸,找来丧仪队做白事,于是好些天不在佛堂里守着沈迢。

早夭的丧事煞气重,命弱的不能参与,沈迢这个明面上养在老宅的长孙正好不用露面。

沈迢划好的物件要么烧毁,要么陪葬,就当是给并不存在的沈稚月造了衣冠冢。

因此老太太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虽然小佛堂里的床榻僵硬板正,沈迢好歹是能够随性自由些。

现在事情结束,他才发觉老太太竟然真的给自己定了规矩。

娇气的沈迢膝盖跪疼了,还得翻看经书,差点后悔走这一遭,想回去重新当沈家小姐。

他整个人都发苦,指头划着经书上的小字。

不懂佛学的人看来,那就是一团没有真实文意的杂字,看是看了,不过脑子。

小少爷的脸皱起来,这样也很漂亮。

简单的人无论什么有情绪,总会老老实实反应出来。

老太太倒也不是不疼沈迢,她听着不自觉的轻哼声,叹了气,掀开眼皮。

“不是说随我礼佛四年么?要是之后有人问到你,学过的经书上写着什么,你却答不出来,又怎么蒙混过去。”

沈迢抿嘴,面上都是烦恼。

刚开始想着自己现在做回了少爷,不能被人小瞧,得为自己挣点面子。

散了两日,今天真正一做,不多时便发现,自己实在是不行。

沈迢的人生里只奉行一条真理,能吃甜绝不吃苦。

纵使丢份,仍旧眼一闭,改成坐在蒲团上。

这般行径,沈迢当然不忘旁边还有观众。

他看起来纤弱的身子骨缩在一起,像是只受尽风吹雨打的小雀,眨巴着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年迈的祖母。

“祖母,稚月的膝盖疼。”

他要是愿意,对着长辈撒娇卖乖,总是能成功的。

比寻常少年小一圈的沈迢这般瞧着自己,老太太心肠软,一下想起小时候还待在身边的幼孙。

那时的沈迢小小弱弱一个,病恹恹的,除去爱笑爱娇,多数时候是苦着脸睡在床上的。

乌溜溜的眼珠颤抖着,显得清澈易碎,总让人觉得留不住,害怕哪天闭眼再睁开,人就传来没了的消息。

老太太规正礼佛多年,骨子里早就习惯了,但沈迢跪不住时,她还是忍不住怜惜。

何况本就是个生来多灾多难的,实在难以苛责。

“哪里有稚月?”老太太点醒说惯嘴的沈迢。

她也不提跪坐的事了,选择睁一支眼闭一眼,只当做没看见。

跪是不用跪了,经书依然需要念进脑子。

沈迢团坐起来,恨恨瞪看着字迹密密麻麻的小册,越是想记着,便越是忘得快。

仿佛他是伸手进了水池,用力一挤,反而一滴水也拿不到。

那个天天做素斋的老奴这时从小门进来,凑在老太太耳边说着什么。

耷拉的眼眶撑起,老太太不着痕迹扫了沈迢一眼。

只要不是看经书,自然什么都有趣。

沈迢偷偷给了余光,支起耳朵,哪想到能正对上祖母的目光。

他翘起唇,没事人一样,问:“祖母,怎么啦?”

老太太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挥退了老奴,她端端跪坐着,沉吟片刻。

而后幽幽地说道:“南王府那位来了。”

却见沈迢嘴边的弯弧肉眼可见地拉平,甚至向下,神色怔忪。

闭门谢客的沈家老宅今天为一人开了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