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春台扶着椅子颤巍巍坐下。陈执面对面看着他的雪发乌颜,思及当年,当年他们君君臣臣,自己年岁长他一辈有余;如今按寿数算,他倒反过来比自己多活了三十余年。
“臣记得……”石春台老得嗓子喑哑了,看着面前之景缓缓张合口齿说道,“陛下从前一向是爱江山不爱美人的。”
陈执顺着他目光往自己身畔看去,陈敛骛睡中掩去狼虎君威,紧贴着他,俊极一张白面拢在油貂黑氅之中,说像是冠绝的男宠也不为过。
“什么美人,这是朕的血脉。”
石春台对着陈执呵呵一笑,说道:“从前膝下子女二十有一,没见着一个是被陛下这么养的。”
再木讷的一个人,活了九十多岁也活成人精了,何况石春台天生就是人精。这祖孙两人的关系,他已经看明。
“个老货活了近百年岁,还是没学会捂着脑袋说话。”陈执长眸斜觑石春台。
“陛下活了两辈子,还是只会摆君王架子。”石春台笑吟吟地说道。
陈执哼笑一声,点头说道:“行啊,春台不是当年被这幅君王架子唬住的黄毛小子了。”
“可陛下还和当年初出草莽时一样,净做些道反天罡的勾当。”
陈执忍俊不禁,罢了又凛眸威慑他道:“骛儿醒着的时候你敢说这种话试试。”
所谓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陈执在今朝的史书上是圣主仁君,在前朝就是个揭兵而起夺盗天下的逆贼。若说道反天罡,陈执确实也是这样,浸润儒礼伦规再久,也改不了他野莽不驯的本心。
史册对陈执下的注疏多是误解,画像也是假面。昔日昔朋往逝纷纷,还好还剩下了一个。
“之前那个包着毒药的锦囊,也是陛下差人送来的?”石春台问陈执。那次崔家长子叩门拜见,石春台连门都没让进就把人骂了回去。现在想来,他的名声早已年久湮灭,陈家皇室中再无人会记得他了,除了他这还魂复生的元帝。
见陈执颔首,石春台失笑问道:“陈朝四世都过去了,陛下怎么就觉得臣还能活着?”
“朕不信你的医也信你的毒,拿毒药吊命你能活过彭祖。”陈执谑言笑他。
此话诚然,石春台用毒登峰造极,有生死肉骨之能。莫看他如今一副衰颓老矣的模样,只要他想活,他还能再熬死陈执一回。
而说到了毒,石春台的眼睛看到一旁那阖目的君王身上。
陈敛骛的手腕从两重貂裘中露出来搭在桌上,指尖仍沿银管往下滴着血,而这血色已转为鲜红,与常人之血再无异样。
“污秽逼尽,这小子的毒已经解了。”石春台说着,起身把银管拔出,指尖伤处聚出一个血珠,淌落几珠后就慢慢凝结,不再滴下。
“解了毒以后,他这目瞽和发疯的毛病是不是也就好了?”陈执握起陈敛骛的手放回貂裘中捂暖,看着石春台问道。
“目瞽是这毒带出来的毛病,发疯却不是……”石春台看着入眠的陈敛骛,伸手进貂裘中又把了把他的脉象。
其实起初把脉的时候石春台已经摸出来了,这孩子一身的沉疴痼疾,都是小时候种下的。
“他小时候受的刺激太多,心窍已损,积重难返,这疯病是根治不好的。”石春台诊罢脉象把手抽出来,接着说道,“但是解了烈毒以后,没有毒性再来催损他的心神,起码会比之前强上许多。”
“这病只能靠养,别让他再受什么刺激,就至少不会落个老来疯傻的下场。”
听完石春台的话,陈执一口气闷在胸膛近乎倒不上来,压着喉咙说道:“……你说点朕愿意听的!”
“好好养着,疯症会越来越轻的,要是真让他顺心顺气惯了,以后和常人也没什么两样。”石春台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