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鞋。”
江棘脱掉江钰之一尘不染的靴子,摆好放在床边。他动作麻利、低眉顺目,仿佛接受命令、做起伺候人的活计时,比一动不动自在多了。
江钰之仰面躺下:“你知道晚上要给我守夜吧?”
“知道的。”
江棘的声音和姿态一样乖巧。江钰之开始理解和赞同父亲的做法了。现在的江棘,比那个低着头但不言不语的模样好得多了。他不是锦绣堆中千娇万宠长大的纨绔,江家一朝得势如履薄冰,江夫人只他一个儿子,也断不敢百依百顺地养。他不曾有过端茶倒水的侍女或是任他驱使的小厮。
如今有了从头到尾从身到心都属于他的人。江钰之这才隐约明白,书院中的公子小姐们谈论起下人的口吻,为何像谈论宠物或物件,漫不经心又心满意足。而江钰之比他们还多了一重愉悦。
他们的下人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听话么?会像他的造物一般望着主人么?
他想再支使江棘做些什么,但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你可以睡了。”
江棘诧道:“这里?现在?”
“你不知道,这是我的房间?”
江棘的确不知道。他怎么会在主人的床上,从主人的床上醒来?
江棘心中慌张不已,忙俯身稽首,请求江钰之的惩罚。
江钰之打了个哈欠,解释了两遍他并不在意。江棘仍顽石般坚持,额头贴在地面,看不到表情。柔软的衣摆顺着塌下的腰身翻起皱褶,好似接上一截苍白的缎面。江钰之冷下脸,不耐烦道:“那你便跪在这儿,明早日出后叫我起床。等到第二遍鸡鸣三声,差一瞬都不行。”
5.
江棘在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跪了整夜,却丝毫不觉疲惫。在主人宽阔的房间中,即便跪着也比原有的住处舒服多了。没有恼人的虫豸、此起彼伏的鼾声。江棘顺从而平静,如同笼中幼鸟。长腿﹐老阿︰姨ˇ证理
长夜中他慢慢寻回自己。他试图回想睡前的经历,?却发现他的记忆像干涸的湖床,悄无声息陷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他被主人看中,?成为独属于他的暗卫,?而后在静室接受训练。一切顺利。江棘没有反抗,也没有收到额外惩罚。
这空洞凭空出现,没有影响他曾经的记忆,他过往的碎片依旧放置着,只是稍显扭曲,与那空洞相比显得不值一提。他找不到填充物,只得经由专注身外事来强迫自己忽视。满足主人的需求,他也便得到由衷的满足。他的过去在他的责任面前黯然失色。江棘凝视着江钰之英俊的轮廓。这轮廓被烙在意识深处。他的目光纯粹又略有涣散,像一条兔毛缝制的绒毯,捂久了的汤婆子,扫在江钰之疏朗眉目与抿紧的唇,让被观看者亳无所觉。主人的资料像潮水褪去后的岩石般浮现。他比主人虚长两岁,不禁愧怍自己无能无知,心悦诚服教人摆布。
晨光铺满了大半卧房。洪亮的鸡叫响过一阵儿,停顿片刻后更震耳欲聋。
江棘听出江钰之呼吸的变化,也清楚看见他睫毛抖动。主人醒了。江棘紧张地干咽一口。喉咙因缺水微微胀痛。江钰之仍旧四平八稳地躺着。鸡鸣声止。江棘手心出汗,不知要如何履行主人睡前成命。
江棘清清嗓子,“主……”
“没人教你规矩么?”江钰之倏然打断他。
江棘茫然摇头。
江钰之坐在床沿,朝他抬了抬下颌。江棘了然,膝行至他脚下。
江钰之垂下眼审视逆来顺受的仆从,江棘比一般的仆人更为顺服,而这种顺服不出于惧怕,更像是为了逃离其他恐惧之物。
江钰之蓦然弯腰握住江棘手臂,拉起他,与他面对面。江棘僵硬的下肢摔在凉被上,霜白的面孔带着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