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朔站在原地,好似有一道聚光灯把这个少年照得无处遁形,他觉得自己不是站在操场上,而是站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或大或小的黑影笼罩在两边,将他罩得密不透风,无数双黑色的手伸过来,掐得他呼吸困难,胸腔里堵着一团灰色的雾霾。

他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封隋即将送达给他的羞辱,可是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操场,离开这个学校,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让他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在迟朔慢腾腾地走向跑道起点时,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如同实质成商场里的透明橱窗,他被关在橱窗的这一头供人展览,一个人走向尽头。

烂泥巴在干什么?

我操,烂泥巴不会又要被整了吧。

烂泥巴现在怎么看上去呆呆的,他以前不是挺有聪明劲儿的吗?

烂泥巴蛙跳,有好戏看咯。

烂泥巴怎么还穿着这件破衣服,他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就穿着这件吧,过了一个寒假了还是这件,他过年都不买新衣服吗?

人家穷呗,低保生,我还听说他偷别人的东西呢!

学校表白墙上看的啊,还有帖子专门总结了烂泥巴双面派的嘴脸,喜欢跟老师举报什么的,瓜可多了,我待会儿发给你看。

……

迟朔,加油。

这句细微的声音在满耳烂泥巴的骂声里,少年脚步一顿,竟乎觉得自己突然出现了幻听。

就像是一束细细的光线,用孱弱的身躯挤开沉闷如海的黑暗,在无数黑色的张牙舞爪里,有一只白色的、泛着温暖光芒的手,抚摸上了少年的脸庞,擦去少年干涸的泪痕。

是幻听吗?是幻觉吗?

迟朔转过头,看到一张不算很熟识的脸在人群里带着鼓励的笑容地看向他,但是他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作为学习委员,他知道班上每个人的名字。

他对这个叫陶春的同学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个在班上丝毫不起眼的同学,他们之间除了偶尔收交作业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谈话,更谈不上私下的交情。

可这一刻,迟朔无比感激这个叫做陶春的同学。

迟朔站到了跑道起点,双手抱住后脑勺蹲下,向前跳了一步。

“我是烂泥巴。”

他说出五个字后,周围的人群立时发出爆笑声和鼓掌声,还有人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我是烂泥巴。”

烂泥巴你没吃午饭啊,喊大点声!丁辉边笑得直不起身子,边起哄地笑骂道。

“我是,烂泥巴。”

其他班级的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看戏的人愈来愈多,跑道周围的人群阴影逐渐扩散开来,有几个人偷偷拿出随身带着的手机拍摄。

“我……”跳了三下后,迟朔喘息了几口气,但这口气没有喘息到底,胸闷得厉害,初愈身体其实经不起这样的剧烈运动,何况还要边跳边喊一句,跳了这几下后,他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

一阵天旋地转,丁辉走上去揪起他的头发,把他捆到了橡胶地面上,“怎么不喊了,喊啊,喊你是烂泥巴!”

陶春捏紧拳头上前走了半步,被伙伴拉住胳膊,“别趟这浑水,不然封隋丁辉他们连你都记恨上,你想变得跟他一样么?”

陶春不再往前走了,而是用力脱开人群离开了操场。

有人走了,也有更多的人看热闹聚拢过来,他们聊天聊得热火朝天,一张张青春蓬勃的脸或者说是布满坑坑洼洼青春痘的脸,在迟朔的眼里都变得没有五官, 那些人好像都变成了高大的身躯和苍白的面孔,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截锁链,他们互相传递着锁链,把他困在中心,把链子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