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瞧瞧侬,穿得这么洋气。”妇人出生在S城,依然保留着些许那边的口音,她伸手摸了摸迟朔的衣领,眼角笑纹皱起来,“你大学毕业了吧?”

“啊,是,我毕业很多年了。”迟朔被母亲触碰,尽管只是衣服,仍紧张得身体有点僵,为了避免隆重到刻意,他思来想去挑选的是普通驼绒常服,没有logo的定制款,确保不会有伤痕露出来,而且浅棕色会显得温暖平和,易于被接受,这是他特意在网上查到的。

至于母亲留给他的冬棉袄,他曾跪在高中学校湖边哀求别人不要剪开的冬棉袄,早就找不到了。

“在做什么工作?”妇人问完,说了一声水烧开了,起身去厨房拿水壶,迟朔也跟着站起来。

“别站着,坐,坐,我给侬倒水。”

迟朔又坐下去,这次他学聪明了,只坐一半的屁股,这样就避免陷进沙发里,他看着母亲为他倒了热水,扯谎回答方才的问题:“我在市里工作,公司的行政岗位,没什么事,待遇还不错。”

“挺好,挺好。”妇人复坐下,呆头鹅般呆了片刻才有回应,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你过得怎么样。”迟朔问,他没发现这间屋子里有男人生活的痕迹,但角落里堆的那些玩具显示出家里应该有个小孩,他对母亲的生活情况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就这样,我还有个儿子。”他母亲说:“后来嫁了个男人,是个好人,可惜几年前得病死了,我自个儿拉扯儿子,日子是苦点,好歹能过去,平时打三份工,也供得起他上学。”

迟朔听后,下意识去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钱包,于是把腕上陆景送的百达翡丽解下来,搁到茶几上:“我没带礼物过来,这表你收下,拿去卖了能卖不少钱。”

“这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妇人忙推拒道,“你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罢,她抹了把泪,再抬起脸时,脸上笑意盈盈的,看不出流过泪的模样。

“我也是你孩子,贴钱补贴家用是我应该做的。”迟朔说。

“你长大了,囝囝。”他母亲坐到他身侧的沙发上,眼疾手快地把名表收到茶几底下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接着探手过去抚摸亲生孩子的脸颊侧边的碎发,“长大了,更好看了,是个俊俏小伙。”

迟朔微笑道:“我遗传了你的基因。”

他记得他妈妈年轻时有多漂亮,如果不是被家暴男和岁月摧残成这般样子,他的母亲应当是能上电视的那种响当当的大美人。

“你也遗传了你那死爹的鼻子,他也就鼻子好看,鼻梁高,跟混血似的,不然我当年能看上他。”他的母亲道:“都怨我找了你爹……”

“妈,我不怨你,真的。”他握住母亲常年浸泡在水里,稻田似的瘦手,“我知道,离开那个男人对当时的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我很争气,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可我呀,怨我自己不争气,当初没能力带走你,教你在你死爹那儿受苦。”他的母亲又戴起了哭腔:“苦了我的囝囝,苦了你在你爹那儿挨打……”

“我不苦。”迟朔轻声细语地安慰:“也不疼,他老了,力气没那么大,真的不疼。”

他母亲抱住他,他温柔地拍母亲的背:“再说了,他现在打不到我啦。”

尾音是极为罕见的俏皮撒娇,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撒娇。

埋首在母亲肩膀上,他嗅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有生鲜的腥味儿,也有葱段子味,和墙壁的霉味儿混在一处,竟荟聚成让他鼻尖泛酸的温暖味道家的味道。

自从母亲离开后,他从来不奢望能有家,被父亲卖掉后,在各色客人胯下辗转,就连努力给妹妹一个家也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