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恩呼吸到空气,胸腔的挤压感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她再次听到轻盈的水声,田埂里粮食的低语,以及树林间的婆娑。
吐出呛水的模糊中,静恩看到有片海青,像是凋零的枯叶,跌绊着向自己奔来。
她被枯叶搂到怀里,黏在脸上的湿发被拂过,“静恩、静恩、静恩……”
枯叶一遍遍得喊。虽没喊出什么名堂,但每一次呼唤都是满含哽咽的悲切。
这让清楚听到的静恩,倍觉哀伤。
勉强睁开眼睛,她看到苍老憔悴的老太太,闻到她身上未散的檀香。
也看到了站在众人之后,已湿透却还洗不净身上泥巴的老农。
至此,静恩开始对老太太改观,也逐步靠近那总是沉默着挥锄的老农。
他们并非不可靠近。
老太太会因她的无聊而停止诵经,说些离奇鬼怪的俗讲。
老农也会放下他的锄头,去到最旺盛的枝蔓旁给她摘下最高、最甜的果子。
再次见到久违的爹,已是永先三年的秋日。他是在一场盛大的暴雨后,抵达丰安山。
山中的雨露气闻得人通心舒畅。
而在带来这场清新的前夜,老太太将静恩抱在怀里。又在轰隆着几欲震碎天地的雷声中,捂住她的耳朵。
世界短暂清明的间隙里,静恩听到老太太的呢喃,“建兴……就这么没了……”
建兴?
那是哪儿?
静恩问老太太,老太太说:“那里不好,不要去”。
又问洒扫的老仆们,老仆们缄口不言。
她只好踩过泥泞的土地,询问正在给农田引水的老农。老农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出方向。
是北方。
“很远吗?”
“远。”
“走多久能到?”
“到不了。”
得到答案的静恩不信,转身又往佛堂跑。她要问老太太,世上有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迈进佛堂时,她看到了许久没见的爹。他跪在山主人身后的蒲团上,对老太太说
“外祖母舍不得静恩,可我们也舍不得。早些年,是没办法。如今她也到了念书的年纪,再留在这儿……”
在低缓的叙述中,静恩向老太太身边走去。老太太闭着眼睛,手中捻过一颗颗佛珠。
她站定,就伸手拽老太太的佛珠。
拽佛珠,是她与老太太间从未言明的默契。
一拽佛珠,老太太就该停止正在进行的无趣活动,用俗讲故事来打发她的无趣时光了。
可此刻的老太太却没在睁眼后讲故事,而是看着她,抬手抚过她跑乱的额发,又把常年不离手的佛珠折叠着套到她的手腕上。
“去水边要当心。爬树要当心。跑热了,别直接脱衣服,解开散散热就行。别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不要吃外人给的东西……”
絮絮叨叨,她说了很多,“别怄气,别伤着自己。”
最终她说,“静恩,受了委屈、受了委屈……要说啊。”
聆听教诲的静恩伸手摸过老太太的脸,她已经很老了,因长期食素而缺乏营养的脸上有许多褶皱。
而现在,静恩在这些褶皱里摸了一手潮湿。
静恩被爹接离丰安山。
离程的路上,静恩忍不住回头,那座哺育了她无数欢乐的佛堂与田野就这么远去。直到最后,连山峦也看不清了。
“娘在华阴等我们吗?”
“不,她在宛城。”
“宛城是哪里?”
“在东方。”
“娘为什么不来接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