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九年的春天,注定不平凡。
对于天子,他剪除权臣羽翼,收回权柄,大刀阔斧将积弊已久的朝廷重新清洗,让天下寒门也能有一席之地。
年轻的天子,年轻的朝臣,年轻的江山,朝阳旭升,盛世可盼。
而对于戚棐,身为输家,他被革去曾经光耀半生的荣华,锒铛入狱。天子念他数年为国镇守边疆之功,免家人连坐,赐他毒酒。
戚棐给家人留了后路,却不想县主受不了一朝富贵贬落,沦为庶人,在戚棐旧敌的追杀逃亡的路上,嫌继子累赘,将继子抛于半路。
结果马儿受惊,坠下悬崖,县主尸骨不存。
啪。一声惊堂木。
说书人感叹摇头:「一朝马死黄金尽,想那赫赫扬扬一代公侯,也不过坟山上的一抔黄土,穷尽半生追求的玉宇琼楼,最终也成了回不了头的艰难险阻。
「这人世啊,真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
客栈喝彩声此起彼伏。
我默默放下茶钱,起身离开。
外面天光净明,赵重和文荣等在前边。
赵重抱着刀,温柔看向我。文荣抱着书,笑着来牵我:「娘,我们回家。」
脚下的阴影往后退,我往前。
嗯,回家了。
番外:
三月春闱。
贡院门前张贴名榜。诸位举子引颈而望,或欣或叹。
「果然,又是赵文荣,他已连中了两元了吧?」
「是啊,欸,他人呢?这可不得请去酒楼喝一杯!」
「早走了,给他阿娘报喜信去了!」
人群闹热,最边上有个清瘦举子仰头,静静看了会儿那张名榜,敛眸悄然离去。
那举子形容病弱,左边腿似有不足,走起来σσψ肩膀一高一低,但若凑近看,谁都会惊艳于那双秾丽凛寒的眼睛。
客栈的人只知道他随母亲姓罗,家乡在江南,性情孤僻,也没个家人朋友来往。
小二看着他回来,笑问:「哥儿可中了?」
举子上楼,半张脸在昏暗阴影里,没说中,也没说不中,只是淡淡疏离笑了下。
小二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二楼,纳闷摇头,嘀咕:「真是个怪人。」
天色转晚,小二忙了一天,忽然想起没给二楼那举子送饭,他懊恼拍头,急忙端了饭菜上去。
不一会,他又惊慌跑下楼,风风火火请来大夫。
老大夫给那气息奄奄的举子诊了半晌脉,沉默摇头。此人患病已久,非一朝一夕,能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小二送走大夫,站在举子身边,看他瘦嶙嶙的脸庞,看面相,合该是个富贵公子哥儿才对,怎的落到这样的下场。
小二叹息,心里怜悯,见举子忽然一动,头侧向窗,便凑前轻声问:「哥儿,可有什么要说的?」
举子愣愣睁眼,窗外有风声,他哑声问:「下雪了吗?」
打开窗,果真下雪了。倒春寒,漫天的桃花雪。
小二纳罕,正想惊讶回答,举子已闭上眼,呼吸浅浅,看上去睡着了。小二不想打扰,轻手轻脚出去掩上门。
屋子里静得只有风吹细雪的声音。
举子浑身冰冷,紧闭双眼,喃喃低声。
「娘,再给我唱一唱那支歌谣,哄我睡觉吧……」
这一次,他梦里的阿娘没有拒绝,抱着他轻轻摇晃。
低柔妙音,吴侬软语。
【月光堂堂,照见汪洋,小侬娃娃,快睡觉,好长大……
【长大渡过汪洋水,早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