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随轻笑。
他沉吟片刻,忽然提起了青伞女那事。
“那日在幻境中,师妹见到了花川几人。”他问,“师妹可知,当年我为何能回来?”
不是回青斗宗,而是回到大师兄的位置。
邵庭之的尸首回了青斗宗,魏祁和花川也回了青斗宗。
但看似回到下山前的人,只有他一个。
裴寻今回想着之前听来的话,说:“周师兄说过,是因为师兄的心性最稳。”
荀随沉默片刻,道:“师妹,他错了。”
不是心性。
而是被一条绳子,紧紧箍住了那失稳的心。
“当日我带着三位师弟逃离追杀,昏死在了城外的田边。”
荀随缓声道,仿佛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起初,邻近的农户摇醒了我。他见我四人满身血,说恰巧要去给染了风寒的妻子买药,要带郎中来看我们。我告诉他,这伤可能医不好。他说,没什么伤是治不好的,只是要看钱。他没钱,早些年伤了条腿,到现在都没治好,却不敢耽误妻的病。他走时,我给了他一些碎银子。”
“再然后,是一个流浪儿。他说他肚饿,想要讨些吃食。我那会儿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也知道自己是泡在血水里,就问他,不怕么?他说,我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至少不会打他。我便把前夜里庭之吵着烤的一块饼给他了。那饼子被血泡透了,又冷又腥,但他拿去了,还笑着说道长好福气,定然能活下去的。可他不知道,他吃的,是庭之的饼。而庭之,已经死了。”
“最后,一位老人从城里逃了出来。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跪在我和师弟面前,哭着说自己错了,是被恶妖迷惑。眼下恶妖发疯,他的家人,身边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青伞女的手中。只有他活下来了,比死还绝望。我给了他一道符,保命用的。”
一席话让裴寻今彻底愣在了那儿。
心有震撼。
她忽地记起在蜃境时,雪牙扮成的师兄也说过不后悔的原因。
大道向善。成仙非我所愿,唯望以所学消天下灾。
初听时,她只是觉得师兄心怀大义。
可与今日所听见的相比,那话却空洞太多,就好像是印在习题集最后的标准答案。
遭遇了那种事,怎可能仅凭着一句大道向善,就做到全然无怨无悔,无波无澜,且还这样轻松?
“那时我便明白了,不是不会堕魔,而是不能。不能有恶,不能有错。”
荀随抬了头,天气灼热,他却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这天底下,要救的人太多。”
他在雪地里遇见的那三人,便是那条绳子。
可能很细,却牢牢拴住了他燥怒的心。
他已数不清做了多少噩梦,一连几天睡不着也是常有的事。
最严重时,甚至会出现幻觉。
成千上百的人站在他床边,领头的便是三位师弟。
他们带着满身血,质问他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每人一剑,便将他的心魄刺得千疮百孔。
但只要有那条绳子在,他就能甘于凄冷痛苦,独自在明远居忍受二十多年的折磨。
“师妹,”荀随轻声道,“师兄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相反,他的执念比谁都要深。
他一直以为,错全在他。
若不是他带了三位师弟下山,就绝不会发生那件事。
若不是他的修为还不够,青伞女的恶行便不会得逞。
执念太深,以至于有好几次,都险些生了魔心。
但好在,还有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