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饥荒,有一口安乐饭吃,是件难得的事,沈韶光希望这种日子越久越好。

尽到了好市民的责任,沈韶光便要起身离开。前两日在从林府回来的路上,沈韶光为林少尹的美色所迷,虽嘴硬插科打诨混了过去,其实颇有些动摇,但等早晨,太阳出来,理智回笼,沈韶光就很渣地反悔了,又庆幸,幸亏当时混了过去,若是顺水推舟允诺了什么,甚或色迷心窍摸了人家小手……幸好,幸好!

为了表达个迷途知返、今是昨非的态度,沈韶光想到“摸小手”都没朝着林少尹那修长细致的手看一眼,事实上,今日的沈店主始终没把目光放在林少尹的脖子以下,很是庄重严肃。

“小娘子对这事怎么看?”

沈韶光停住,重新正坐。她是个把正事和闲事分得颇清的人,当下正色道:“这谶,有吉有凶,不管吉凶,凡是事涉家国气运的恐怕大多数都不是民间自生的,而是人为制造的。其用意或者为己造势,表示应时应运、受命于天;或者扰乱人心,造成动荡,好浑水摸鱼。看如今这谶语的样子,当是后者,至于前者”

沈韶光微笑一下,每当重大节庆时,各地纷出的“白凤”“麒麟”等祥瑞,可比“大楚兴、陈胜王”普遍而有代表性多了。

这微妙的停顿还有调皮的笑意,林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绷起脸,到底没绷住,笑了。

沈韶光轻咳一声,“若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呢,这样的凶谶流言也不容易流传起来,就如种子种到沙土里,它不长啊。”

想到自己对着的是京兆少尹,沈韶光打了个补丁,“自然,如今是国泰民安的,只是这风雨上嘛,就有些不那么调顺了,故而这凶谶的种子也就发了芽。有心之人再浇浇水,施施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晏不以为忤,轻声道:“不管如何,人心不安,流言纷纷,总是我们的不是。”

沈韶光看他一眼,不诿过,不饰非,林少尹倒是位有担当的官员。

他这样的态度,值得报以更大的尊重。沈韶光认真地道: “去岁天旱,免除春税后,京畿民心安定不少。”送鱼来的曲大郎就曾说过这一点。

“后面的虑囚平狱、宫里减膳食蔬、放出宫女,与这谣言凶谶目的相反,方法却相似打的是平定民心的‘舆论战’。”沈韶光挑眉,“不知去岁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谣言?”

林晏点头。

这就更坐实了流言是有心人操控的事,“其实除了这反向舆论战,不知朝中诸公想没想过,将‘谶语’之事,公之于众,解释各种异像,而不是以一种‘吉谶’,掩盖对抗另一种‘凶谶’。”

林晏思索片刻,神情也越发庄重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沈韶光始终带着她后世的影子,简要地说,她的观点就是科学破除迷信,提高政·府·公信力,完善辟谣机制。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有使民众知之了,方不会再受这些无稽谣言的困扰。”沈韶光最后给自己找了个理论依据。

林晏注视着沈绍光,从汉魏两晋始,大多数儒者便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派,认为“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①,民众但听号令而行即可,却无需使其知号令之用意。林晏第一次在书院听明诚先生讲到中间断开的这种句读时,颇有震耳发聩之感,没想到会再从一个小娘子口中听到。

沈韶光反倒笑了,轻叹一口气:“儿是有些想当然了,这不是十年八载,甚至一朝一世可成功的,恐怕”沈韶光抿抿嘴,没再继续说。刚才光图自己说得高兴,民智的开启,是个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且如今的社会环境并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