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位作者的书,店里只这一本么?”
陇川抬起头来,那女子不但没将他的书放回去,还带到柜台来了,打开手袋,是准备结账的意思。
“这是店里唯一的中译本,小姐若是懂日文,那边倒是有几本原版书。”
尹芝摇摇头:“我看不懂日文的……”
“小姐喜欢他的书?” 落魄的时候,想听些溢美之词也是人之常情。
“从前看过一则小故事,只可惜这译本里没有。”
“那故事叫什么?”
“名字记不得,讲的是个女仆从乞丐手上救猫的故事。”
陇川嗯了一声,心中纳罕:这则故事他忘不了,写的时候很喜欢,写完了却不甚满意,所以从未发表过,只顺手译过一册送人。
他再把这女子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没见过她:“是那一篇啊……不过据我所知,成册发表的,并没有收录过那一篇,小姐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一位朋友的家里。” 同姓的作家也许不止一个,她记错了也可能,又是几年前的事了。
“这样吧,我托人替小姐问问,您可以留个电话,或者过几日再来。” 陇川想着,她大概认得盛怀初,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好多问,亦不想全无联系。
尹芝付了书钱:“麻烦了,那我过几日再来。”
陇川见窗外的雨小了,边拿出油纸包书,边闲谈起来:“小姐很喜欢那个女仆和乞丐的故事么?”
尹芝笑了笑,和陌生的人讲遥远的事,也不必戒心。
“当时一知半解,如今若有机会再读一次,或许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故事没有变,读故事的人不同了,长了几岁,经历过许多离别。
心有鸿鹄的年轻乞丐,忠心耿耿的清秀女仆,温顺无辜的猫,大战前的夜晚,他生而为人的欲望,她拯救爱宠的决心,厚颜无耻的要求,匪夷所思的妥协,自惭形秽的放弃,也许都是表象。
“另一个故事?” 陇川递过书,这对话就快要终结了,他的好奇心愈演愈烈,最爱的那个故事总也写不好,写着写着自己便成了书里的人,更羞于给人看,有时恨不能多抓几个陌生人问问他们的想法,只是自尊心不允许。
“真的是为了救猫么?” 尹芝低声道,自言自语一般。
“什么?”
尹芝心想这店伙计也不一定看过,倒是自己多言了,只接过书来:“过得太久了,记不清了,多谢你,我改日再来。”
随口一句改日再来,陇川放在了心上,一厢情愿当作约定。
这故事修改过很多遍,早也烂熟于心,不过一个晚上,他便又修改了一遍出来,女仆未必不认识乞丐,乞丐未必不爱慕女仆,朝不保夕的人间,一切都赤裸裸的,争执妥协间,他们已爱过恨过,放在别人可以是半辈子的故事。
多年后,一个功成名就,一个嫁做人妇,遥遥相望。
她真的是为了救猫么?还是因为不曾察觉自己的爱意,所以心甘情愿被他胁迫?
所幸他只是个善良而不自知的人,想行恶却不忍真正伤害她。
陇川等着,一个月过去了,几月过去了,一年也过去了,那女子也许忘了,也许被什么事绊住了,始终未再来过。
故事写成了,陇川把它发表在香港的报纸上,但那女子一定没看到,不然怎样也要来说一声,起码来通电话,让他不必替她找书了。不是因为被爽约生气,只是好奇如今这故事能不能回答她的疑问。
他没想过还会再见到那个女子,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在他牵挂的挚友身边。
盛怀初是特地来找他的:“陇川君。”
??160. 坠光可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