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齐思嘉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孟姜的眼睛,那是一双妩媚上挑,含着半尾飘红的眸。

那是

盛夏里

曾烫入齐思嘉心底的发光体。

以至于后来烙下印记,想要挖掉印记时太难熬,比丢掉少女时期对蔚云芳齐钧依赖还要熬骨头。

齐思嘉索性把这枚烙印上盖封条,尘封在自己不允许打开的记忆里。

*

脑海里《花旦》音乐响起。

金丝篓刻的衣裳,水袖掀起,前奏起。

有人在唱:“我不过是金陵城里微不足道的舞女,长袖善舞人间烟火里,我拿着我的琵琶,奏一首轻拢慢捻荒诞不羁的曲,那一日我转头,日复一日的喧嚣城头见到了我这一生毕生难忘的劫……她是金陵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江南戏曲,吴侬小调,百转千愁,又瞬间,国破山河,万马踏平江山……

齐思嘉在这场荒诞的戏曲里,与看台人对视上,舞台花旦薄衫遮面,露出一双潋滟凤眸,虽眉眼动情凄楚,但妖娆妩媚的眼里,不卑不亢的一种傲骨,那双眼与顶楼业主的眼睛重合上,她们荒诞又真实,变成了一个人。

齐思嘉从这暖意熏然的空间内转醒,仿佛把自己小半辈子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凡有色彩的碎片重拾,本以为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事实也只过去五个小时而已。

眼睛是一刹睁开,没有未睡醒的迷蒙。

额头覆一层冷汗,齐思嘉撑住手臂,身上盖着的外套唰一声滑至车底座。她并没有立即捡起来,从加长的保姆车内坐起身,环视一眼四周,布帘掩着。

齐思嘉拉开一角。

窗外黎明未至,晨光熹微。

前头孟姜的司机听见声响,将车挡拉开,兴许熬了一整夜,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萎靡:“齐小姐,您醒了。”

齐思嘉撩眼把目光投注过去,眼珠是再凉薄不过的一种黑。

“我睡了多久。”

司机笑着说五个小时,主动解释:“小姐替您守着猫,它好好地,三个小时前,手术成功了。”

齐思嘉愣了一瞬,随即自嘲笑了一下。

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高压的环境里,她被人摁着做一场囫囵长梦。

待清醒当下,却觉比睡前要更荒诞一些。

思绪放空,片刻后,拉开车门,下车之际,齐思嘉止了脚步,背着身,犹豫了一下:“她……”

情绪难辨的脸在半明浸透在晨光熹微里,齐思嘉像是自语,声调放的很轻问:“为什么不直接叫醒我。”

尽管声音很小,常年跟在孟姜身边的司机,却听见了。

李叔话少,但很会来事,迅速解释:“小姐特意叮嘱不让打扰您休息,说是万一今晚您的猫有个三长两短,她把自己赔给您。”司机说:“这是小姐原话。”

齐思嘉一只长腿迈出来,又是一顿。

天空冗长的一条边际线,蔓延到看不见边际。

天光未亮,光线仍刺目。

齐思嘉收回视线,抿住唇瓣,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朝医院走去。

*

宠物医院只有急诊室开着,阿乐右手挎一兜早餐,与恰好走到门口的齐思嘉遇上。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话落将手里的早餐递给齐思嘉。

他是刚到,还没来得及问明大橘情况,齐思嘉道了谢,把司机的一番话同阿乐简单说了下。

阿乐神色放松下来。

“昨晚那位是你朋友么?”阿乐说:“看起来不像爱猫的人,能在外边守一夜,你们关系很好吧。”

齐思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放空,淡淡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