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鸦鸦听到细细的啜泣声从她的右手?边飘过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音量控制得极为艺术,刚好就卡在既不会让所有人侧目,又足够引起她注意的程度。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碗,里面有小半碗墨绿色的汤,滑溜溜的,应该是用鸡汤煮的干莼菜。
这悼念餐悼念得一点也不心诚,但没人会在乎,他的灵尚且没人守,茹素又给谁看呢。
嬴鸦鸦喝了?一勺汤,那位还在哭,当她喝到第二勺的时候,他就不哭了?。
有人低低呵斥了?他一句,音量同样艺术,既不造作又能起到良好的旁白效果,让嬴鸦鸦不必发问也能搞清楚这人为什么哭。
“不要哭了?!”那旁白说?,“未见长史还在上首吗?你如此泣涕不止,不觉失礼吗?”
“哎,哎……”哀转久绝那哥们很上道?地回,“我岂能不知?呢,可一想到如今我们尚且安坐案前享用餐食,刺史却裹素眠梓,再不能与我们同案把酒了?,之前宴上情形还历历在目,让人如何不伤怀啊。”
旁白不说?话了?,叹一口气,哀转久绝君也不哭了?,也叹一口气,这两口气像是两道?袅袅的青烟,就这样慢慢在屋里弥散开来。逐渐有低低的议论?声,啜泣声,哀叹声升起,笼罩了?漆黑的屋脊。
刺史是个好人啊。有人说?。
臧沉两州谁不知?刺史清廉勤政,绝无半分公侯的架子,你看朝廷封侯的旨意下来多久了?,他还穿着身旧衣服在那晃悠,一年四季不做几身好衣服穿!
是也是也,他房中连个陈设也无,寻常读书人尚且有几件古玩呢,他屋中就只有书了?。
行事也从容有君子之气,又兼爱人之心,这世上难再寻第二人如此了?啊。
他们夸他,用力地夸,把这辈子学到的所有好词都?往他身上堆,堆得那染血的裹尸布闪闪发光,叠满了?银子一样的羽毛。
好像之前悄悄议论?他生?父是奸邪之辈的不是他们,好像那些对他的审视,揣测都?从未存在过。
嬴鸦鸦喝到第三勺的时候,汤就见底了?。她看着空荡荡的碗,很疲惫地抬起头。
“臧沉有变,刺史殉职任上,我知?道?诸位心中都?有惶恐,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吧。”
那嗡嗡的议论?声,感叹声,啜泣声就低下去,嬴鸦鸦看到几个人站了?起来离开席位,恭恭敬敬地对她拱手?。
“长史明鉴,如今我们实在是惶恐哇。”
裴纪堂一死,大家就突然清醒了?,被嬴寒山醋钵大的拳头砸过一回,所有人都?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现在文官内部没有兵,没有什么能撑得起主心骨的人,沉州那边是乌观鹭在管,和裴系的人不是一脉,北边的陈恪本来以?为当用,谁知?道?他来一趟就是为了?在嬴寒山面前抹个脖子,也是个脑子不好的。
大家都?很害怕,大家害怕了?就要找个依靠。您嬴长史虽然是嬴寒山的妹妹,但同时也是裴系文官里位置最高的一个,难道?您就真的狠下心不管我们了??您总得安抚安抚我们吧。
这话没说?得这么直白,大家态度都?很软和,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我们没想找碴,就是害怕,您能不能给我们个说?法啊。
嬴鸦鸦稍微松了?一口气,抬起手?压压眉心,这几天她没怎么好好吃饭,也没怎么好好睡觉,精气神弱得要命。
原本调动?起精神来预备周旋,听到对面服软,紧绷的弦就放松下来,口气也松了?松。
“诸位放心,”她说?,“我在此位一天,就是诸位一天的长史,没有不管你们的道?理。再者,阿姊也没有为难各位的理由。”
然后,她听到有谁轻轻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