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看?苌濯其实就不能算是有?病气了,苌濯白,嘴唇和眼睑都没有?血色,但是那种异常的无血色,好像他本身?就是一块玉打出?来的,身?体里没有?血这种东西。
而陈恪是虚弱,眼下有?青黑,虽然努力支着后背,但还?像是一阵风过来就会被折了枝子的竹子。就嬴寒山从裴纪堂书房里先出?来,走下来在?他旁边站定的这一会里,她就觉得他轻轻晃了四五次。
“陈恪,陈恪?”她小声地叫他,“你找个地方先坐着吧,没那么多规矩。”
陈恪晃了一下,直了直后背,慢慢转向她。他后退一步,然后突然整个人向她倒了过来。
“陈恪!”
嬴寒山伸手去接,他却没有?倒在?她身?上,他只是把腰折下去,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恪拜谢将军了。”他说。
千年后的年轻人们,大多不会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认真思考死亡的问题。但千年前的年轻人们会。
陈恪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的死,每当他看?到镜中自?己的面孔时,都会短暂地瞥见?自?己父亲的脸。父亲是病逝,多年案牍劳形留下的病根,走得倒是不算痛苦。
家里人讲究寿终正寝,所以?在?父亲病入膏肓的那几?天,他就被从屋里抬去了正厅照顾。
陈恪作为唯一的儿子,在?那几?天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父亲,他伏在?父亲的脸颊旁,听他在?弥留之际微弱地呼吸和喃喃。
那可能是夜里,陈恪从睡梦的边缘醒过来,感?到父亲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好像恢复了健康,又成为那个眼神明亮的文官。“您醒了?”陈恪很高兴地直起身?,“您饿不饿?”
那位老?儒很缓慢地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嗫嚅着,仿佛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陈恪俯身?下去,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在?四周沉沉的黑暗中,他听到断续的气音。
我不甘心。父亲说。
他抓住父亲的手,想知道老?人还?有?什么没有?做到的事情,可他只是断续地,反复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再一次因为疲惫闭上眼睛。
陈恪不知道他父亲到底在?不甘心什么,直到他带伤站在?被火焰灼红的城墙上。
他知道自?己大概要死在?今日了,以?一个对?读书人来说十分荣光的方式死去。
尽忠是最大的嘉奖,殉城是最好的美名?,但是就在?这一刻,就在?失血的冷感?从指尖一直爬到胸口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强烈的不甘心。
这条路太短了,短得不足以?承载他的志向和愿望。他也有?劝谏君主的思路,他也有?经纶世务的想法,立德,立功,立言,他还?一项也没来得及做到。他不怕死,当他低头?看?到蜷缩在?城墙下的百姓时,陈恪就做好了先他们一步死去的想法。
可是死去有?什么用?死去不过只是留下一个壮烈的名?声!
如果他能活着,如果他能保护这群百姓在?未破的城池里安居乐业,让幼童也成为老?妪老?叟,也能牵着她或他的儿孙在?街上蹒跚,那比现在?这样死去要好上太多!
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啊,他只是一介书生……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照亮了。
笃信佛教的百姓们会朝夕叩拜,祈求一位佛陀脚踩天花而下,拯救世人。陈恪从不相信这些?,从古至今千余载,无数人死了,无数城池覆灭了,佛陀的天花从未落下。
要么就是这被叩拜的木雕泥塑根本不存在?,要么就是仙乐飘飘五色芬芳的天上听不见?人间的哀嚎。
但她来了。
她其实一点都不像是神,尽管她像是鸟一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