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它们的眼神就像一个无家人。”慢慢跟过来的无宜说。
不,那只是遇到故乡人的眼神。嬴寒山这么想。
“我们叫它镐炉,”无宜走到其中一个炉子下面,把手覆盖上去,“建造镐炉,锻造钢铁的方式在很久之前就在无家人之中流传。但它们已经相当长没有被人点?燃过了,死绝了,就是死绝了。”
嬴寒山听到低低的笑声,无宜居然在笑:“荒唐不荒唐呢,上山,杀人,夺宝,就是为了来看这些烂土渣滓。能够点?燃它们的人已经不剩多少了,懂得建筑它们的人也要死绝了。他们真?应该找到这里来,然后看看自己有多蠢。”
她把额头抵在土石上,笑声逐渐变得不可?抑制。这个年轻的剑匠没有哭,从头到尾她发出来的都是笑声,可?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炉壁,用力?到关节都变成?青白色。
“嬴寒山,”她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既然你都跟来了,帮我个忙吧,帮完,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什么?嬴寒山问。
无宜直起后背,仰视着高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帮我毁了它们!”
“你认真?的?这是你家留下的东西。”
无家人在高炉边提前存放了火药,他们好像知道会有一个时刻不得不毁掉这些高炉。
但或许当初埋下火药的时候他们没想到无家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这些高炉被炸毁过好多次又建起过好多次。
但这一次之后,它们能否再被建起就是未知数了。
“我认真?的。”无宜在高炉边循着记号刨出了火药所在的位置,嬴寒山帮她一起挖了出来,“反正它们也没用了。仅凭我一个无家人,也没办法重?新使?用它们。”
“可?是天下不一定一个无家人也没有了?我……我帮你找?”
无宜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她手腕和衣袖上都有灰土,这么一抹融脸白一道黑一道的。
她没有接嬴寒山的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在你之前……装我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你记不记得?”
“你问我,无家真?是铸剑的?”
她吐出一口气:“不是,最初的无家根本不是铸剑的人,这些镐炉也不是为了铸剑而生。在相当久之前,无氏是一群行?者。他们说最初的无氏是一位天人,那位天人知道很多事情?。他懂得如何制造机巧,如何筑起镐炉。所有追随他的人都跟从他自称无者,无氏最初是没有血缘的家族。”
“他们用钢铁铸造农具,他们用机巧平息战争。他们发誓不欲求在史书上留名,他们发誓不留存任何财货,他们情?愿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天下。”
“我们是‘无者’。”
无宜从袖子里摸出火石,对着月光照了一下:“但一切都会改变,这没什么稀奇的。自从无家的剑引起王的注意之后,无家还记得自己应该干什么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我们因为铸剑而显赫,也因铸剑而衰亡,如今的无氏倒是回归老?本行?都去打?铁了。”
“但谁还记得‘无者’呢。不记得‘无者’的人,有血缘也和无氏没有关系了。”
“这些本应该用来制造农具,器物,孩子的玩具的镐炉,也早就死了。”
她打?亮火石,引燃一根火绒,点?燃了火药的引信。
无家人在制造上有一以贯之的优雅,火药引信的长度刚好方便她们退到安全距离。
山石震动,尘沙蹦跳,被吓掉了魂的王得金都在树边啊啊了几声。
但嬴寒山却觉得这一切非常,非常寂静。白月的照耀下那些高炉依次坍塌,消弭,从砖块成?为土石。
也许今年的几场雪过后,来年这里也会长满青青草吧。
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