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想,他不会是孤家寡人。

杨贺也有些恍惚,季尧即位之前,钦天监送来年号,新帝登基,自当改元更章。

当中一个分外刺眼长熙。

杨贺死在长熙元年。

季尧的手指在几个箔金红牌上转了一圈,堪堪落在长熙二字时,杨贺眼皮跳了跳,伸手抓住了季尧的手,说:“长熙不吉利,换一个。”

杨贺鲜有这样的语气,季尧看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年号都是钦天监测出来的,怎么会不吉利?”

杨贺抿了抿嘴唇,季尧又笑,“公公不喜欢这个?”

杨贺说:“不喜欢。”

“公公不喜欢那就不要了,”季尧两指夹起,扔了出去,道:“公公喜欢哪个?”

杨贺心里定了定,说:“定年号是大事,奴才岂能越俎代庖。”

季尧笑了起来,挨着他,“这算什么大事,虚头巴脑的东西。”

末了,还是选了个年号元景。

元景,不再是长熙,好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季尧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少年人眸色深沉,直直的,分明是在看铜镜,却像在看杨贺,杨贺心尖儿抖了抖,没有说话,俱都沉默着,望着铜镜里的两张脸。

刹那间,好像看见了所有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无不幽幽地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们。

二人谁都没有移开眼睛。

季尧的帝位是用尸体堆就的,这些年,他们谋的就是这个位子,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可谓是步步为营。

可如今当真坐稳了,大局已定,却罕见的有些怅然和迷茫,前路仿佛雾霭重重,让人看不见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

季尧突然攥住杨贺的手腕,掐得好用力,一把扯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杨贺的腰。他像个终于卸了劲儿的孩子,脸埋在杨贺身上。杨贺怔了怔,手僵着,珠串晃荡,敲出几声碎响。

殿里静,死一般的寂静,帝王寝殿陈设无一不精,恢宏广阔,便越发显得寂寥。

杨贺将冠冕放在身旁的桌上,后知后觉地想,季尧也会害怕吗?

他觉得可笑,季尧小小年纪城府如斯,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弑君杀亲,肆无忌惮,狠辣又残忍,这样的人,真的会怕么?

可杨贺却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突如其来,席卷了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如汹涌猛烈的洪水,手脚都有些发软。过了一会儿,杨贺还是抬手轻轻搭在了季尧的肩膀,支撑着,没有露出软弱相。

季寰后来葬入了帝陵。

宫中丧钟敲响的那一刻,陈菀菀割了腕,拿季寰常用的刻刀。内侍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血染红了床褥,她一身素衣,神情恬淡,嘴角带笑,娇憨又决绝,仿佛赴一场浪漫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