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空间狭窄,所有生活物品堆叠而不是平铺。置身高楼之中,又在房间里建起高楼。
像观赏某种精妙马戏,她看大概一米八的梁景行,如何在狭小厨房腾转挪移,泡茶动作一气呵成。
台面的复合板卷起一边,码了几个吃空的皇冠饼干盒,他从中取出滤网和茶叶,又不知从哪搜出两个马克杯。红白底色配奶牛,明显是买黑白淡奶附赠。
滤完茶渣,他从水槽下拎出一个巨大的塑料袋。
万姿一看就知道,那大塑料袋里装着无数小塑料袋。
小时候,她妈妈也有这种积攒习惯,还老使唤她倒垃圾,以至于这是她最讨厌的家务事。
有的塑料袋太小太薄,被各种厨余塞得不堪重负,在半路就会突然破裂,留她面对一堆脏污欲哭无泪;有的塑料袋装过海鲜,本来就带腥味,混合着其他垃圾酿出刺鼻汁水,弄得她倒完垃圾还要洗桶,半个手臂都得伸进去。
这是她贯穿童年的噩梦。
所以独立生活后手头宽裕,万姿就买了最好的垃圾袋。
日本制,墨黑色,带牢固把手,承重五公斤,大得像能装下宇宙,像能抹去人生的所有不如意和不得体,毅然决然与困窘年月挥手作别。
她不再走回头路,但有些隐秘规律似乎亘古不变
富人,会给后代留几千万;而穷人呢,会给儿女留几千万个塑料袋。
【想吃蛋糕吗?】
手机震动令她回过神,是梁景明发来消息。
他应该到了机场,还没拿弟弟的行李,在航站楼新开的法式蛋糕店前,为她拍下缤纷招牌。
最惹眼的香槟千层蛋糕,9 寸是 820 港币。
【不用啦。】
除了这三个字,万姿想不出其他什么搪塞理由。
明明几天前,她才在网上刷到这季节限定蛋糕,那时她大晚上的馋极了,还拿给梁景明一起看。
他知道她想要,还牢记是哪款。
【太晚了!】
发来一张蛋糕礼盒照片,梁景明回得很慢。
慢得令她心疑他看到了消息,仍坚持要买。
勾着白色提绳,他的手指本来就修长均匀,更因用力而骨节经络分明,有种不经意的好看。
下面坠着盒子简洁方正,整个画面唯美得令万姿想起,她读过的介绍
「本款香槟千层蛋糕,以矜贵优雅的巴黎特级干型香槟製作,每细细咀嚼一口,令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清幽花香及果香味道。」
可他要拿这份矜贵优雅,来九龙城的破旧公屋跟她分享吗。
法国,高级饮料,精美蛋。
劏房,折叠圆桌,昏黄灯光。
两种极端在万姿脑海里冲撞,没有什么对比惨烈得过今天。
更何况,他努力为她营造如愿以偿的幻梦,却不知,她在目睹他极力掩盖的现实。
如果他不想给她看,也许她就不该看。
“来,喝茶。”
就当万姿后悔得坐立不安时,梁景行在圆桌的另一侧坐下。
“我太久没回来了,家里东西都不太熟悉,我估计我哥也不怎么回来,都待在你那……我妈也长期待在安老院……”他稀松平常地笑了笑,仿佛在谈论明日早餐,“至于我爸,他很早就不在了,我哥告诉过你吧?”
“嗯。”
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万姿便端起杯子掩饰。
滚烫茶水入喉,却把唇硌得微痛。她这才发现,马克杯上有个细小的缺口。
迷你的月牙状,却仿佛也镌在她的心里。慢慢崩开蔓延裂缝,在其中灌入铺天盖地的难受。
杯子都破了,为什么还不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