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其实并不应该怪父亲,毕竟他也享受过相应的荣光。别人在用仰慕的语气提起他睿王世子的身份时,他就当真没有过骄傲与虚荣吗?
有过的,当然有过。昨日的因,今日的果,或许合该如此,他并不该有怨言。
只是他曾经以为自己自由而洒脱,付出全部赤诚和真心,轰轰烈烈爱过的人,已经物是人非,境遇天翻地覆。
如今她光鲜依旧,而他落魄至此,那些曾经的并肩同行与默契暧昧,建立在虚假之上的浮皮潦草心动,都还能做得数吗?
顾惊风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她,凌乱的鬓发挡落在脸上。谢听音抬起手,执过染血长剑的手依然莹白柔软,十指若削葱根,轻轻抚上他的脸,将凌乱的碎发抚落至两边。
连日的狼狈让顾惊风面色憔悴,下巴上冒出凌乱的青色,眼神也不如往日灼然明亮,透着种心灰意冷的倾颓。和她印象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侠客完全不一样了,谢听音凝视他许久,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故人熟悉的影子。但她似乎找得并不太成功,垂眸看着他时,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
“值得吗?”她平静地问,声音泠泠如泉,“他是你父亲,想要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何必非要反抗他,惹得他迁怒于你。”
顾惊风注视着她,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怅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知他不可能成功。”他道,“战乱是万民之苦,百姓生灵涂炭,发起战争的人从不无辜,每一个恶念都是天下的不幸。谢姑娘,你在归墟那样的世外桃源里待了太久,个中复杂残忍,你不会懂。”
面前这个人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从初见的萍水相逢知晓她的名字之后,再次相见时他便能笑着招手,亲近自然地叫她听音姑娘,后来更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仗着比她生辰小上两月,千方百计地拉关系套近乎,便像是从不知道正常应该怎么称呼一个偶然邂逅的江湖儿女一般。
原来他其实也是知道的。谢听音眼睫轻颤,很快平静下来,摇了摇头。
“你说我不懂,可我却是知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论是江湖还是天下,到如今都已经动荡太久,合该有一个雄才伟略的霸主站出来,成就壮阔基业。既然所有人都在争这个天下共主的位置,你为什么始终觉得不可能是你父亲?”
顾惊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因为他是我父亲。”他说,“我了解他,知道他空有野心,却无经天纬地治世之才,亦无惊才绝艳辅政良臣。他心里满腔装着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为此不惜出卖放弃任何人,无论是我这个世子,那些个被他藏起来的孩子,亦或是这天下间有可能成为他子民的其他人。谢姑娘,纵使他承诺他日登临大宝,保归墟派光辉百年,这一切就当真是你想要的吗?你那些曾经和我说过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愿望,都只是一场谎言,说来骗我的吗?”
谢听音短暂的沉默,垂眸凝视着他,良久,摇了摇头。
“这确然是我的愿望,却也是我并不奢求能够见证的理想。”她说,“若现实不尽如人意,为师门奉献终生,又有什么错呢?”
顾惊风看着她,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错。”他说,“该死的只有我这个异想天开的傻子而已。谢姑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看在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份上。”
谢听音轻轻颔首:“你说。”
“我的那些个兄弟,如今有了得见天日的机会,是不会容许我这个天下皆知的世子还活着的。”顾惊风说,带着一种半是嘲讽,半是满不在乎的笑意,平淡而洒脱地说,“左右逃不过,死在他们手上也未免显得我太落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取我性命,白白糟蹋我一世英名。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