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儿子告诉我,吃这些腌制的肉片和鱼片时胃里会觉得很冷,所以要喝土豆酿制的挪威烧酒,说这些烧酒酿制完成后灌进木桶,再装上船漂洋南下去赤道那里转一圈回来。于是在北欧寒冷的冬天里喝上这些从赤道回来的烧酒时,胃里会有非洲的炎热。

我用手搓热了肉片,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同时喝下小杯的挪威烧酒,温顺刺激的液体从食道流下去的时候确实有一些炎热的感觉。我小心翼翼地吃着肉片和鱼片,小心翼翼地喝着烧酒,等待胃里出现非洲的炎热。

阿斯比旺大把抓着肉片鱼片吃,大口喝着从赤道回来的烧酒,大声讲述起他二十岁时曾经吃素的故事。那时候他住在巴黎,有一个漂亮的法国女朋友,他吃素一年多,也不喝酒,然后性欲脆弱不堪了,他焦虑不安,他的女朋友也焦虑不安,陪着他去看了三个医生,前两个医生查不出病症所在,第三个医生问起他的食谱时,才知道是什么原因,告诉他多吃肉多喝酒就行了。他不再吃素,大口吃肉,大杯喝酒,性欲立刻强壮无比了。

我听着阿斯比旺的性欲如何跌宕起伏的故事,一小杯接着一小杯喝着烧酒,胃里一次又一次呼唤“赤道赤道”,可是胃里不仅没有非洲的炎热,反而出现了北极的寒冷。这是从里往外冲锋出来的冷,比起站在寒冬风雪里的那种从外往里渗透的冷,这个他妈的更冷。

晚餐后我瑟瑟打抖回到宾馆,烧开一壶水,喝下两杯热茶后,胃里才有了温暖的感觉。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胃里仍然有丝丝寒意。我怀疑昨晚喝下去的烧酒没有去过赤道,这桶烧酒很可能装上一群酒鬼的船,从船长到大副到船员全是酒鬼,这群醉醺醺的酒鬼驶错方向了,没有南下去赤道,而是就近到北极去转了一圈。

我想起小时候,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家的一个邻居,六十多岁,每周要喝一次白酒,一小杯白酒和一粒五香豆。他美滋滋喝上一小口,舔一下五香豆,停顿一会儿,再美滋滋喝上一小口,再舔一下五香豆。直到五香豆表皮的咸味没有了,他才开始仔细地吃上一点。只有一小杯白酒和一粒五香豆,这个老头可以享受两个多小时神仙般的生活。他脸上洋溢出来的不是酒醉的表情,而是陶醉的表情。

再想想这些年看到的一些人,嚎叫着把名贵的白酒和红酒像啤酒一样干杯。这些人应该去喝假酒。

儿子的固执

○○四年十一月我们在哈佛大学的时候,周成荫教授让一位学生带着余海果在波士顿到处游玩,那位学生后来笑着告诉我,说余海果的语言很特别,她有一次抓住余海果的手腕,可能使了点劲,余海果不说捏重了,他说:

“你捏住我的血管了。”

我记得余海果还在幼儿园上学的时候,有时我会突然吼他一声。有一天他认真地告诉我,这突然的吼声对他的伤害很大,他做了一个比喻,他说:

“好比是拿着遥控器,咔嚓一下把电视关了一样,你会咔嚓一下把我的生命关了。”

我和余海果相处十一年了,我经常被他奇怪和特别的比喻吸引。当他上了小学,开始写作文以后,他的比喻总是在那些错别字和病句中间闪闪发亮。

余海果一直声称自己不喜欢写作。这次他跟着我和陈虹在美国和法国转了八个月,看了很多风格迥异的建筑,于是声称自己迷上建筑了。在美国我们跑了十多个城市和二十多所大学,他说最喜欢的是斯坦福大学,他喜欢斯坦福的房子。因为在伯克利住了三个月,他也喜欢伯克利加州大学,他说喜欢校园里的坡度。

余海果开始写作文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进小屋子,过一会儿出来宣布一下,已经写了多少个字了,然后又进去继续写作,再过一会儿又出来一下,又宣布写了多少个字了。他每写几个字都要重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