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周子兮回答,校监已然气急,提高声音喊了一句:“绝无可能!”
于是,那一日便成了周子兮在圣安穆的最后一天。简单的衣物用品又被装起来,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待到两人上了车,唐竞才问她:“手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消防斧。”周子兮回答。
“消防斧?”他意外,愈加不懂。
“舍监要宿舍长打我板子,我哪能叫她们得逞?”周子兮絮絮解释,“于是跑出去拿了走廊上的消防斧,哪知道有那么重!”
“所以其实是你自己扭伤?”唐竞冷笑,心里却并不后悔方才闹了那一场。
消防斧,认真的吗?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这丫头胆子大到这地步。此地再待下去,怕是迟早要去巡捕房大牢里捞她。
而且,要不是最后诈了校监那一句,所谓传阅淫书的罪名多半也得登上操行评语,在本城女中里传开来,叫他还怎么将这丫头塞进好学校里去?
但细想之下,又觉奇怪,他唐竞究竟是什么时候添了这看不得体罚的毛病?
自己读书分明也是被先生打着大的,或者更年幼的时候,跟在母亲身边,看见淳园新买来的女孩子受罚,那些又怎是区区教鞭可比?与女中里的千金们简直是两个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他有何必要去怜悯周子兮?又有什么资格去拯救她呢?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后悔也无益。
唐竞决定暂且放下不管,再看一眼身边的周子兮,竟也是一副悠然的神情,望着车窗外面的街景。
“那是本什么书?”他忽然问。
“什么什么书?”周子兮还是看外面,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你藏在枕头下面那本。”唐竞冷笑,知她是回避,偏存心要她难堪。
不想她却是坦然回答:“劳伦斯的《彩虹》,也只有她们当是淫书,简直就是大惊小怪。”
“这书在美国也遭禁,你究竟从哪里得的?”唐竞简直无语。
“在法国便不是,”周子兮回嘴,“而且编者按里分明写着,少女婚前必读,我不过就是自我学习。”
唐竞一时语塞,知她又拿那桩婚约说事,不屑再与她争辩,只随口揶揄一句:“那倒是巧了,明天见到吴律师,你可与他探讨,法国那些玩意儿他一定懂。”
“吴律师?”周子兮倒真来了兴致,“晴空丸案如今这样,他打算怎么办?”
方才与他讲话,她始终看着车窗外面,听见吴的名字,才整个人转过来。唐竞见她这样,心里竟有些悻悻。
“还能怎样?”他冷声反问,“事到如今,已不是一个律师可以左右,只看日本人怎么判了。”
周子兮还要再问,唐竞却不想再答,只兀自看路开车。周子兮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干脆也不理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她久不在上海,不识得路,直待车转过一个路口,已能看见麦德琳西点房的招牌,才知就快到家了。
“还要不要蛋糕?”唐竞忽然问。
她怔住,回头看着他,却发现他只是目视前方,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她再开口便也是全然不相干的话:“明天带我去哪里?”
唐竞瞟她一眼,本不想理睬,却也是没忍住。
“上回不是问我有没有枪吗?”他冷冷开口,话还没说完,已经看见周子兮眼中一亮。
一瞬间,竟似是照进心里去的一道光。
那感觉实在稀奇,连他自己都不禁怀疑,明日那一趟也许并不是为了给吴予培解闷,而是专为了眼前这丫头。
是夜,周子兮又睡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废了这样一番功夫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