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梦游一般,我们的对话完成了。此间似有巫乩作法,使我们两人灵魂出窍,在另一个维度相遇,妙语连珠,尽得天籁。这不是我们的话,却又是我们的。
我最后要说的是:您真是“夜仙”。与您对话,我有点害怕。既然您那么厉害,请一定在那个世界查一查我们余家的来历。古羌人?唐兀人?西夏人?蒙古人?汉人?若是汉人,又源出何处?是山西?是湖北?是福建?是安徽?是浙江?……
但是,我似乎已经听到您的回答:这都不重要。沧海滴水,何问其源?来自无限,归于无限。
------------
为妈妈致悼词
感谢诸位,来与我们一起,送别亲爱的妈妈。
我妈妈于一九二二年一月六日出生,于二??一二年十二月九日凌晨去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整整九十年,也算高龄了。妈妈在最后的日子里没有任何痛苦,只因老年性的心血管系统疾病失去了意识。我们这些晚辈一天天都轮流陪在她身边,她走得很安详。
因此,我要求几位弟弟,在今天的追悼会上不要过于悲伤,更不要失声痛哭。
悲伤和痛哭,容易进入一种共同模式,这是妈妈不喜欢的。记得十年前我们也在这里追悼爸爸,从头到尾,妈妈一直都没有哭,大家以为她过度悲痛而失神了。但是,回到家里,在爸爸那个小小的写字台前,她突然号啕大哭,哭得像一个小女孩一样。马兰抱住她,抚摸着她的背,她哭了很久很久。从此,整整十年,直到她自己去世,她不再哭过一声,不再流一滴眼泪。她此生的哭声和眼泪,全都终止于爸爸。
妈妈拒绝一切群体化的悲伤,避过一切模式化的情感。我们今天,也要顺着她。那就让我们在心底,为这独一无二的生命,唱一首独一无二的送别之歌。
妈妈的独一无二,可以从一件小事说起。几天前,我们守在妈妈床边,为她服务了十年之久的保姆小许动情地说,整整十年,没有听到过她的一句责备,一句重话。
我说:“你只有十年,我是她的大儿子,多少年了?从小到大,也没有听到过。”
其实,今天到场的舅舅、舅妈和所有年长的亲友都可以证明,在你们漫长的人生记忆里,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有关我妈妈稍稍发火的记忆?
我看到你们全在摇头,对,肯定没有。我一生见到的妈妈,永远只是微笑,只是倾听,只是腼腆,最多,只是沉默。直到半年前一起吃饭,我说她毛笔字写得比我好,她还腼腆得满脸通红。
但是,我要告诉今天在场的年轻人,不要小看了微笑和腼腆。你们眼前的这位老人,还留下了一系列艰深的难题。
对于这些难题,我曾多次当面问过妈妈,她只是三言两语匆匆带过。每次,我总以为还有机会细问。也许在一个没有旁人的安静下午,让她一点点地回答我。但是,这个机会再也没有了,她把一切答案都带走了。
于是,我心中的难题,也就成了永远的难题,无人可解。
第一个难题
。她这么一个大城市的富家之女,为了在战争年月支撑一个小家庭,居然同意离别在上海工作的丈夫,到最贫困的乡村度过自己美丽的青春,一切生活细节都回到她完全不熟悉的原始起点。对她来说,就像一下子跌进了石器时代。这,怎么可能?
第二个难题
。回去的乡村,方圆多少里只有她一个人识字,她却独自挑起了文明启蒙的全部重担。开办识字班,为每家每户写信、读信、记柴账、谷账……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却没有任何人要她这么做,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报酬。这,又怎么可能?
第三个难题
。她和爸爸,这对年轻夫妇,当初是怎么冒险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