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注意的,是北欧的好汉们通过这个精神险关时的挣扎过程,《萨迦》对于这个挣扎过程有细致的描述。相比之下,中国好汉们心中的“社会公平”,一直是单向的,复仇式的,因此与法律的关系始终是对立的,冲撞的。
《萨迦》记载,“好汉中的好汉”尼雅尔和贡纳尔等人既看到了以复仇为基础的老荣誉,又看到了以理性为基础的新荣誉,而且,还看到了当时法律的代表者是一个小人。但他们还是愿意为新荣誉和法律,献出生命,并忍受讥笑。
这样的人物形象,在同时代的中国故事中找不到,于是后来也就更难找到了。
由此,我把“法律石”当作了一个重要的对比点。
这里发生的故事,曾使司各特、瓦格纳、海明威、博尔赫斯非常兴奋,但是,由于海险地荒,他们都未能到冰岛来看看。我有幸来了,并在这里想着中华文化。
八
最后一个主要对比点,是一面蓝旗。
这面蓝旗,就是欧盟的旗帜,在欧洲到处都可以看到,却更权威地飘扬在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大堂门口。离欧盟总部仅四十公里,便是改写了欧洲近代史的滑铁卢战场。这种近距离的对接,让我不无震撼。
不朽的伟业、成败的英雄,总是维系在滑铁卢和其他许多战场上。永久的目光,总是注视着在炮火硝烟间最后升起的那面胜利者的旗帜。然而,欧洲终于告诉我们,最后升起的旗帜无关胜负,无关国家,无关民族,而是那面联合的旗,与蓝天同色。
我们中国人已经关注到了这个现实,但对这个现实中所包含着的深意,却还比较漠然。
就民族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言,欧洲特别有声有色。从古代到近代,世界历史上最传奇、最残酷的篇章,大半发生在欧洲的民族国家之间。对此,欧洲居然有更宏伟的良知,提出了反证。
中华文明在本性上具有一种开阔无垠的天下意识。民族国家的概念,则产生于遭受内乱和外力的威胁之时。目前,当中国终于大踏步走向国际社会的时候,既有可能因视野打开而显出气度,又有可能因竞争激烈而倒退回狭隘。
于是,我觉得有一些话,应该从欧洲的土地上写给中华文化:
康德相信人类理性,断定人类一定会克服对抗而走向和谐,各个国家也会规范自己的行为,逐步建立良好的国际联盟,最终建立世界意义的“普遍立法的公民社会”。正是这种构想,成了后来欧洲统一运动的理论根据。
我当然更喜欢康德,喜欢他跨疆越界的大善,喜欢他隐藏在严密思维背后的远见。民族主权有局部的合理性,但欧洲的血火历程早已证明,对此张扬过度必是人类的祸殃。人类共同的文明原则,一定是最终的方向。任何一个高贵的民族,都应该是这些共同原则的制定者、实践者和维护者。
欧洲的文化良知,包括我特别敬仰的歌德和雨果,也持这种立场。
事实早已证明,而且还将不断证明,很多邪恶行为往往躲在“民族”和“国家”的旗幡后面。我们应该撩开这些旗幡,把那些反人类、反社会、反生命、反秩序、反理智的庞大暗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合力予以战胜。否则,人类将面临一系列共同的灾难。大家已经看到,今天的绝大多数灾难,已经没有民族和国家的界限。
这是我在欧洲的“最后一课”。
九
在欧洲考察,当然不会像上次考察北非、中东、南亚那样恐怖,但也不是预想的那样安全。
西班牙北部的分裂主义集团在不断地制造事件,我们在那里时天天受到人们紧张的提醒;德国的“新纳粹”专挑外国人动手,这又要让我们一直处于警觉之中;在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一带,我们被告知,即便是在街边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