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直到此刻,在北欧的夜行火车上,我才回过神来。这趟火车除了我们几个人外,没有别的乘客,我一个人占了一间设备齐全的卧室。车窗外是延绵不绝的雪原,而这雪原的名字又没有在地图上找到。路那么长,夜那么长,一种运动之中的巨大陌生,几乎让自己消失。我静下心来,开始整理一路上与中华文明有对比关系的感受。

欧洲图像太多,话题分散,很难简明地归纳出与中华文明的逻辑对比。我只能放弃概括,保留感性,回想一路上哪一些图像具有对比价值。从行李里抽出两张纸来,写了三十多个,觉得太多,删来删去,删成了七个对比性图像,那就是――

一行字母;

一片墓地;

一份图表;

一座城堡;

一群闲人;

一块巨石;

一面蓝旗。

先看那一行字母。

那行字母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M-E-D-I-C-I,在街边、门墙、地上都有。这是美第奇家族的拼写。

按照中国文化的习惯思维,一个有钱有势的贵族门庭,大多是历史前进的障碍,社会革命的对象。但是,美第奇家族让我们吃惊了。

最简单的事实是:如果没有文艺复兴,世界的现代是不可设想的;如果没有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是不可设想的;如果没有美第奇家族,佛罗伦萨和文艺复兴都是不可设想的。

美第奇家族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营造了一个新文化的中心,把财富和权力作为汇聚人文主义艺术大师的背景,构成了一个既有挑战性质,又有示范性质的强大存在。历史,就在这种情况下大踏步地走出了中世纪。哐、哐、哐,脚步很重,脚印很深。但丁的面模供奉在他们家里,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的踪迹处处可见,大卫的雕像骄傲地挺立着,人的光辉已开始照亮那一条条坚硬的小方块石子铺成的狭窄巷道。尽管当时的佛罗伦萨还没有产生深刻的近代思想家,但这座城市却为近代欧洲奠定了基石。

在中国的历史转型期,总是很难看到权力资源、财富资源和文化资源的良性集结。中国的社会改革者们更多地想到剥夺,这种剥夺即便包含正义,也容易使历史转型在摇摆晃荡中降低了等级。

这中间,最关键的是文化资源。美第奇家族在这方面做得特别出色,他们不是把文化创造的权力紧握在自己手上随意布施,而是以最虔诚的态度去寻找真正的创造者。他们对于一代艺术家的发掘、培养、传扬、保护,使新思想变得感性,使新时代变得美丽。

这座城市的市民长期追随美第奇家族,而美第奇家族却在追随艺术大师,这两度追随,就完成了一次关及人类的集体提升。

中国的一次次进步和转型,都容易流于急功近利,忽略了新的精神文化基础的建立,还误以为暂时牺牲文化是必要的代价。其实,社会转型的成功关键,恰恰在于必须集中权力资源、财富资源和文化资源,一起开创一种新文化。

再看那一片墓地。

我说的是德国柏林费希特、黑格尔的墓地。其实,欧洲可供游观的学人墓地很多,随之还有大量的故居、雕像,让后人领略一个个智者的灵魂。

同样是知识分子,德国的同行在整体上远比中国同行纯粹,并因纯粹而走向宏伟。历代中国文人哪怕是最优秀的,都与权力构架密切相连,即便是逃遁和叛逆,也是一种密切的反向联结。因此,他们的“入世”言行,解构了独立的文化思维;他们的“出世”言行,则表现出一种故意。直到今天,中国文人仍然在政客式的热闹和书蠹式的寂寥间徘徊,都带有自欺欺人的虚假。

德国学者很少有这种情况,即使像歌德这样在魏玛做大官,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