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长、很痛的几秒钟。
丁芳的下半身已经浸在河水里,被汹涌的水势拖拽着朝前走。她手中还拽着陈定的一截上衣,而贺春景正是抓住了陈定的小脚丫,两人各执一端,巨大的拉力全数叠加在幼童的身体之上。
孩子大头朝下,被衣领勒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贺春景想叫丁芳松手,又想叫她千万不要松手。
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如一起跳进去算了。
他没想要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手臂和胸腹无一处不痛,贺春景几次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但都死咬着牙没放手。两条人命太重了,重到他情愿拿自己去换,也不愿任由他们被松津河咽下。
忽然,手中的拉力变得轻巧。贺春景奋力抬头朝下看,原来是陈定的上衣终于被完全脱下,被他的母亲紧攥在手中,一并带进了河里。
贺春景丝毫不敢懈怠,鼓足力气往回一拽,把脸色发紫的孩子猛拉回护栏上,抱进了怀里。
他脱力地朝后倒去,咕咚坐在地上,又赶快摇了摇陈定的小小身体,确认他是否还有呼吸。
这孩子也是命硬,吭吭咳了两声,竟真的缓过来了。贺春景松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大口粗喘,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有人跳河了!”
“跳河了!”
“水里冲走个人!”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远处响起,贺春景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不能留下,贺春景从轰鸣嘈杂的意识中分辨出这么一条信息。
他不能等着警察过来起底,追查他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
好不容易忍到了现在,一切肮脏污秽乱、七八糟的事情眼看就要过去了,他马上就能把这事儿翻篇,半只脚都已经踏入新的生活了他不能在临走之前再把自己卷进一个大麻烦里,背上两条人命,再让所有人轮流过来品鉴自己腐烂的内里,对自己投以同情、失望或唾弃的眼神。
走吧,贺春景,走吧。
他太累了,累得几乎不能从地上爬起来,累得再担不住生活施加在他身上再多一点的力道。
汹涌水波哗啦啦地朝远处奔流,一如少年时代不复还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