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毒日深,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黑色的斑纹已经爬满了他的手臂与小臂。
“阿爹。”顾淼急忙探身去望。
顾闯睁开眼,好在斑纹尚还没有出现在面部。
他许久没有刮胡子了,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憔悴。
他缓缓眨了眨眼,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淼淼?”
顾淼惊喜道:“阿爹!”
顾闯左右望了望,马儿的喷鼻声隔着帘帐传来。
“此地是何处?”
“花州。”顾淼答道。
顾闯皱起了眉头:“为何会来花州?你我应该杀回康安。”
顾淼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中了丹毒,要是再无解药,过不了多久,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顾闯的脸色在幽暗的烛光下似乎凝了一瞬,他沉默了数息,缓缓道:“你都晓得了?”
顾淼点点头,听他又道:“丹毒本就无解药,你去花州寻解药是向谁寻?”
“谢朗。”
顾闯一听,眉头皱得更深。
“胡闹!谢朗如何能有解药。他不过是以此为饵,要捉拿你我。你万不可去!”
他说着,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双臂:“中了丹毒又如何,总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往后死了就死了吧。”
顾淼心头一跳:“阿爹,莫要胡说,既有毒药,便有解药。倘若好生将养,说不定熬着熬着,便有解了。”
顾闯哈哈一笑:“与其熬着,倒不如我痛痛快快一回。”
他想痛快一回,他还想做皇帝。
顾淼沉默了下来。
顾闯看上去依旧虚弱,这一回清醒之时,也不知道能清醒多久。
顾闯见她不接话,笑意慢慢淡了:“你还是以为我当不了皇帝?”
顾淼抬头直视他。
她的一双眼映着烛火,如盛碎光。
她既不摇头,也未点头。
顾闯别过了眼,不禁问道:“你难道不恨我?”
“为何要恨你?”
“因为……”顾闯有些难以启齿,“因为……鹤娘……”
顾淼沉默了数息。
顾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知道她的沉默在煎熬着他。
她的心中如有一团火焰,长久灼烧,可是并不烫人,烧到如今,唯有惋惜,唯有遗憾,可是今时今日,她再无改变从前的可能。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孰是孰非,岂是她说了算的。
“阿爹,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从前不晓得,后来才算琢磨明白。从前的旧事,你不愿提也就罢了。鹤娘……我娘与你,究竟如何,旁人说的,兴许亦非全然面目。如今再去追问,又有何意义。”
顾淼缓了语调:“只要你往后好了,清了丹毒,你我回到邺城,天高任鸟飞,做回从前,不好么?”
顾闯怔怔望着她。
顾淼又道:“阿爹,难道不好么?”
顾闯垂下了头,硬声道:“不好。”
帘外传来了脚步声。
顾淼侧目聆听,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她听了小半刻,脚步声停在了帐外。
“顾小将军,有飞鸽传书。”
顾淼对顾闯道:“将军早些歇息。”便掀帘而出。
等在外面的人是先行探路的随扈。
他将鸽筒递给了顾淼。
是谢朗发来的消息。
明日午时,他约顾淼在花州天方苑相见,要她孤身一人前去。
顾淼既来花州,本也不打算带着顾闯进城,只是谢朗选在天方苑,她从前就去过,高橫死在了天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