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露偏首,对上了林朝洛的视线。
方才她说话时,林朝洛其实一直在瞧她,瞧得她面颊发麻。
动作匆忙,林朝洛没来得及躲开。她为人一向坦荡,干脆直视起她的眼睛。
方清露挪动书册,离她近了些。林朝洛俯身贴近,只差几寸便可以面颊相贴了。
等到鼻息真的落下,两人却匆忙错开了。
方清露问:“我们能挡住么?”
林朝洛答:“我掌军,从不挡,只进攻。”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却都藏着苦涩。
“疯子。”方清露低低道。
*
“将人带上来,叫他们亲手将此处填平!”
唐笙一声令下,便服差役便涌了上来,将带头捐资建镇婴塔的张太爷及其仆从押了上来。
“你是唐笙罢!无故羁押无罪者,你还讲不讲王法?”张太爷扯着公鸭嗓叫骂,细长的脖子绷着青筋,赤红着脸,“我等有功名的,见官无需跪拜,也不得上刑罚,你若还是大齐的官员就得守着大齐的制!”
唐笙懒得和他浪费口舌,一脚将他揣进田地里。
张太爷摔成了泥猴子,跌了面羞愤交加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直直倒了下去。
“不必揪他!”唐笙喝道,“若是一直倒着,就给他倒插进瓦砾中,到下边去给这些婴孩赎罪!”
闻言,方才还梗在泥地的张老太爷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唐笙。
“你等着,我要找人参你,参得你同唐简一个下场!”
话音未落,张老太爷便挨了属官一铲子:“再啰嗦就给你插进去”
属官道:“你也知道这塔不是个好地方啊,还建起来坑害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你血肉之躯,便可以叫你生,也可以叫你死。”张老太爷到底是握过钱权的人,呵斥属官时还留有几分气势,“你一个小小官差,竟也敢对老夫动手。冲你方才的不敬,老夫便可叫人拿了你的官衔!”
“你是总督还是我是总督。”唐笙冷声道。
“代理总督罢了!皇帝推出来当靶子的替罪羊,还不是要摘就摘!”张老太爷吹胡子瞪眼,发指眦裂。
见他不见悔改,唐笙真叫人给他插进推倒的镇婴塔里了。
碎砖瓦砾下积压着不知多少残骸枯骨以及焚烧过后扭曲且狰狞的肢体。
张老太爷吓得瘫软,磕破的脑袋流着粘腻的鲜血,沾满了黑灰,连滚带爬躲到泥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你也知道怕?”
“你们建造这座塔的时候,为何不知道怕?”
“镇婴塔?我看此处不该叫镇婴塔,应该叫录罪塔。张口闭口朝廷王法,圣人礼教,仁善的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这塔最该镇的是你们。”
……
唐笙以总督的名义贴了布告,支持百姓检举抛弃婴孩、幼女,及“无能者”。凡提供线索,告知官府者,赏银一两;凡能检举并拿出实证者,赏银三两。
地主家的长工一年不过六七两银子,这番奖赏于百姓而言很丰厚了。
大灾刚过,有不少失了产业,饿上绝路的,为了一口饱饭,顾不上情面和旁人的嫉恨了。
布告一经张贴,围观者愈来愈多,被指认出丢弃婴孩的人也愈来愈多。
借此机会,唐笙叫随从宣扬新政,讲清皇帝用意及百姓维权之法。
无论围观者抱着何等心思,她都要抓着这机会宣扬教化若是新政和律法偏重的群体都不明白秦玅观的用意,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能推行起来?
暮色四合,唐笙立于田垄上,丝毫不畏惧身后“阴气深重”的镇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