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只听他简单言语,便觉得心惊肉跳,背后逐渐泛出些微冷的汗意来:“你所受之刑,怕不比他们轻……”
“自然,只有更重,”周檀面上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像是在述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为我掌刑的是前朝酷吏,最清正的文官在他手中也过不了一个来回,不是丢盔卸甲、尊严全无地求饶,便是摧毁心智、整日只想寻死。我那时年轻,心高气傲,不懂转圜,只觉得不过一死,有何可惧?”
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忽地用力了一些,就算过去这么久,这些记忆,回想起来仍旧是痛苦不堪。
曲悠转过头去匆匆掩饰,却来不及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们取了这么长、这么粗的黑色钉子,”周檀用手比了一下,思量着回忆道,“在我身上寻要紧处,生砸进去,说来亦是巧妙,不伤及白骨,却能叫人僵而不动,连抬起手指,都觉得四肢百骸痛彻心扉,委实可怖……我读过那么多书,却只有亲身体会才知一二,这世间的刑罚何其之多,非人所能想。”
曲悠本欲说话,周檀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是继续道:“当日你落入宋世琰手中,我旧病复发,像废物一样缠绵病榻,清醒的时候极少,每日闭上眼睛都做旧梦,冷汗浸透整个床褥,如坠冰窟……无人之时,我勉力下榻,却连门都走不出去,爬到窗前,听见叮当的声音……后来朝辞告诉我,原是他们在为我打棺材。”
当初在临安,他居然病到了这样的程度。
雨势渐渐地缓了,她却觉得比方才更冷,只好抱紧了身边人的胳膊,索求一些微薄的暖意:“所幸你我都未折损,好好地在这里了。”
周檀笑着点了点头,却并不应下她的话:“那钉子入我体中,便是要绝我自尽可能关节之处连弯曲都不得,又怎能做些别的?我痛得发狂,握着匕首都不能了断,只好哀求我的同门师兄,叫他杀了我,免遭些苦楚。”
“师兄被夹断了双腿,爬到我的身侧,却没有答应我,他倚在墙上背了一篇《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背完了,他侧过头来对我说,虽然我受的刑罚可怖,但取了长钉,将养一番,总能恢复如初,他们如此行事,是受了叮嘱,倘若不然,总该如诸位兄长、大人一般,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落下终身残疾、生不如死。”
他抬起手来,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有些抖:“后来老师来瞧我,痛哭流涕,说哪怕穷尽心力,也不过能保下我一个人来……师兄听见了这话,既未怨恨,也未生心结,反倒是欣慰,他握着我的手絮絮,从当年鲜衣怒马说到如今月光惨淡,我躺在地上,诸位如师兄一般的同门、清流的血就从我发间缓缓地流过去,我听见他说……”
“既有机会活下去,不要再生死意,士大夫临大节而不夺,殊不知更难的是秉气节而无畏……鲜血流尽了,可我们还有未竟的事,今上暴戾不堪,储君难为仁政,边疆棠花令未废、兵乱不止,律法错漏百出,不可取信于民,至于朝堂之中,党争纷乱,更是诸多风雨。”
“是啊,”曲悠顺着他的言语出神地道,“从那时开始,你便不能为自己而活了……”
“出狱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仍旧不知前路如何,成婚之前遇刺不治,或许也是因为心存死志、惧怕活着。”周檀抬头看着微雨渐收的夜空,曲悠感觉有温热液体落在她的颈间,“你……你从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能遇见你,遇见你,把我从满地碎片拼凑成如今的样子,让我活下来,让我有机会替他们做完这些没有做完的事情……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午夜梦回无愧于心,真的能实现我拜入老师门下那一日许下的愿望。太子生变之前,我也无数次想过,接下来的事情太难太险,我只身入风雨去,你怎么办?直到在临安时,柏医官告诉我……”
“昔年狱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