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醒枝霍然抬起头,死死的盯住裴安。无比熟悉的预感笼罩在他头上,那是直面过无数死亡和分离的预感。他几乎不能呼吸,咬紧牙关扬起一点笑意,若无其事般对裴安笑道:“什么东西,爸你还这么郑重其事?”
裴安低下头,从轮椅的置物架上费劲的够了够,拿出一张文件。A4纸打印,寥寥数页,显得如此轻飘飘。
封面写着《安乐死同意书》。
“爸爸已经撑了很久了,前几天晚上,梦到了你妈妈。她还是年轻时候的那么漂亮,穿着漂亮的长裙,笑盈盈站在那里,跟我招手......儿子,你妈说,她也等了我很久了。”
裴安的脸上,皱纹几乎从眉心垮到了眼角,皮肉像是剥落的橘子皮,提起林雨华的时候,却仍然有年轻的笑意从眼睛深处绽放开。
“这两年,别说吃喝,就连自己大小便都做不到,每次开会开到一半,裤子湿了,就要暂停会议叫护理进来把我推出去、换裤子、擦洗。”裴安的语气很若无其事,但是掩不住喉咙深处的颤抖:“我那些员工们都看着呢。”
裴醒枝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无声息的攥紧了,但是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甚至还有一点无赖:“看着就看着呗,他们拿工资的,能说些什么?看不惯就走人,还怕招不到人做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儿子。”裴安的声音低下来,在黑夜里潺潺如流水,安静又温和:“他们不敢说什么,但是你爸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我曾经也以为,除却生死无大事,在矿山里能保住一条命来见你,就已经是上天垂怜。但是,撑了这两年,我才发现不是的。”
“儿子,爸爸这辈子无愧于人,什么风浪都见过,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楚家见死不救,雨华那么严重的危机,我也靠自己撑过来了。可是,爸爸真的老了,老得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语声低下去,唯一能灵活动作的双手伸过来,牵住了裴醒枝,语气里有很深的疲倦,也有很深的恳求:“儿子,你已经大了,爸爸真的很欣慰,但是爸爸也是真的想你妈妈了。”
裴醒枝的眼睛垂着,父子之间一时沉默。良久,他的脸才麻木般的抬了起来,唇边绽放出一个几乎标准的笑。
“爸,别担心我。”他笑得非常灿烂、非常没心没肺:“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有诺苏陪着我呢,你知道的,我会和他好好儿过一辈子。”
裴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滑落回了轮椅里。一下子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也精力不济;得到了心爱的儿子的理解和支持,更是让他如释重负,几乎落下泪来。
他的眼神失去焦距,落在不知哪一处的虚空,喃喃道:“儿子......谢谢你,儿子,爸真的想你妈了。”
裴醒枝交叠双手,带着那种弧度非常标准的笑,坐在椅子上,什么也没说,显得无比淡定和从容。
烟花还在空中升起、炸裂、碎落,纷纷扬扬。明明灭灭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阴影恰好将那张脸笼罩。
白色纱布紧紧裹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有混杂着淡淡血丝的水痕悄无声息的从纱布的最里侧渗出。
但他的笑容还是明媚的。
如果忽视那双藏在桌面下攥得死紧、颤抖得几乎掩饰不住的手。
他看起来,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从容,非常、非常、非常坚强。
“这里沉睡着我的爱人。”
西郊的微风那么暖和,在春天里无声的流淌,轻盈的掠过无数灰白的碑刻,最后在身形削瘦、容颜苍白的青年人身边掠过。
那时候他刚做完移植手术,第一天拆下纱布,就带着花来了西郊。天色有点阴沉,花朵上也沉甸甸的带着水分,插在墓碑前,几乎抬不起来头。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眼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