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淡淡道,“端王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向我旁侧敲击,朕真老到听不出来?”
他说这样的话,季瑛便不合适接。正好他此时也七七八八把所谓的情报和盘托出,便闭上了嘴,平静地用膝盖一点点感受宫室地面夜深时透骨的冰寒。
他如此识相,缄默不语,陛下这古怪的性子反而看的高兴。
因此,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也就罕见地表露出了一点宽容。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陛下高高在上地看向他,开口道,“季瑛,这么忠诚下去,才是你的本分。既然如此,朕倒是不介意让你探望一番你在乎的那几个逆臣贼子。”
季瑛的手心浸出薄薄的一层汗。
他面色苍白了几分,声音却仍旧稳定。他对着陛下拜了拜,郑重其事地谢恩,随后像是浮现在黑暗中的幽灵般,支撑着起身站了起来,手掌被地砖的纹路硌了一道。
“谢……”他说,“谢陛下隆恩。”
*
说是探望,其实根本近不了身。而且,季大人在到达所谓关押着那些人的地方前,必须蒙上眼睛,以防他察觉到路线,或者记下标志性的景物。
陛下最开始吝啬地不允许他和过去这群人扯上一丝半点的联系。
但随着时间过去,季瑛的名声越来越糟糕,他在京中干的那些声名狼藉的事情逐渐变得举世皆知,陛下也对他越来越放心。这种转变当然有迹可循,原因其实也十分简单。只需要跟着季瑛走近这些他过去的族人,便能一窥究竟。
季瑛几乎一宿未眠,此时天都要破晓了,但他的神情却愈发地没有血色,从轿子上下来,解开遮眼睛的布条,几乎连行走都要踉跄几步。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些人的脸。
当年的蔺家人,除了被那场大火确实烧死的,其实被分为两拨关押。此时他眼前的,就是他最熟悉的几张面庞。族里的长辈,那些曾经把殷切目光投向他的人,此时也只剩下一双双枯槁的眼睛,而他们的眼睛同时倒映出了彼此。
随后,既让人措手不及,又叫人无法反驳,沉重的话语便刀子一样落在季瑛身上。
季瑛几乎没法靠近他曾经的亲人,因为他们反应激烈,对他这位佞臣贼子不假辞色。蔺家还在时,便是清流中的清流。就算被关押被折磨,那股死于社稷的精神还在,即便被折磨至死,也没有给陛下什么好脸色。
季瑛是他们中唯一一个背叛者。
所以他只是在原地踉跄了一下,便站定不动了。他听着那些指责他背弃祖训,毫无风骨的话,外面的天色就要破晓,但他只是原地站着,仿佛被压力重重压着的竹子,脊背仍旧拼命地挺直着。
他没有一句反驳。
毕竟当年,确实是季瑛主动提出要为当今陛下的走狗,背叛了他一直以来的坚守。
他只不过受这群他要保护的人性命的要挟,不得不听命与人。也再没有比他做的还要尽职尽责的人了。
看守他的人看了,都颇有些不忍心。
不过,他们这副场面见得多了,也嫌看的腻味,有时候期望季瑛反驳几句,但季瑛却只会站着不动,久而久之,他们也和陛下一样残忍地把这场会面作为一个有些无聊的乐子,一个钳制季瑛的手段看待。
正当他们的视线移开时,季瑛仿佛不经意般,将一直在身侧的右手移到了身前,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了,就好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