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瑛没数到“一”。

就像是浑身的骨头一瞬间被碾碎,身体里被塞进了一枚干涩而滚烫的太阳。尖锐的疼痛从后颈霎那间炸开时,季瑛的大脑还在迟钝地运行着。他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这份苦痛,却只能踉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就要倒在地上。

太痛了。他想要屏住呼吸,因为呼吸时闪电般在神经间滑动的,也是锋利到足以把人劈成两半的痛楚。他下意识以保护的姿态将自己蜷缩在一起,护住要害,这样跌倒时也不至于受伤。

他……

他没跌到地上,而是倒在了一片灼目的冰雪中。

方先生对楚怀存眨了一下眼睛。他方才无声地用唇语示意楚相过来帮忙,而他打算在季瑛没预料到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将银针扎进穴位,趁他的身体还没有因紧张僵硬成一块石头。楚怀存接住了季瑛,把他按回在椅子上,不容撼动地钳制住他的肩膀。

在朝中猫嫌狗不待见的季大人其实很瘦,用手一碰,隔着皮肉能摸到骨头,楚怀存再次加深了这个认知。季瑛拼命地挣扎着,指甲深深地扎进自己的掌心,又被楚怀存耐心地一根根掰开,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给他抓着。

楚怀存俯身望向季瑛的眼睛。

一双枯竭的、挣扎了太多次,以至于连眼泪都没有的眼睛。

方先生颇为满意楚怀存的辅助。他谨慎地一点点调整刺入季瑛后颈的银针,而不用担心对方伤到自己。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银针穿透皮肉,和骨头略一相撞,附在骨头上的毒顺着银针涌上来。

一般的毒碰到银针是黑色的。楚怀存透过季瑛凌乱的发丝打量着那枚长针,鲜红色顺着针身一点点蔓延而上,就像是引出了青年身上的血。然而这血妖异如活物,在银白色的长针上扭动着,又像是赤红的胭脂虫。

“好!”方先生轻喝一声,取出同样盛在豆绿色丝绸袋子里的药粉。药粉像是褐色的雪米般落了一层,银针上的殷红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像是受了刺激,愈发疯狂地扭动起来。

“再坚持一会。”他对季瑛说。

楚怀存很怀疑季瑛现在能不能听得进去话,他现在像是失去了理智,但楚怀存箍得太死,他无法逃离痛楚,便一头扎进自己的怀里。

楚怀存小心地控制着角度,不至于让他的动作碰掉银针。

“喂,”方先生十分无理取闹地提出要求,“你这位朋友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差一点,试试吸引他的注意力我知道这有点难,他残留的神智可能不足以对你做出什么反应。”

“季瑛?”楚怀存叫他的名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楚相的声音似乎让他停顿了一瞬间,使他稍微恢复了清醒。季瑛狼狈不堪地抬起眼睛,就像在哀求楚怀存不要看他。但楚怀存的目光仍旧像是高山之巅的一抔雪,令人感到一点聊以慰藉的清凉。季瑛咬住嘴唇,避免自己真的完全扑到对方怀里。

真可恶,他恍惚中想,他为什么不躲开呢?

方先生摇了摇头,季瑛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这也是在伤害自己。楚怀存觉得眼前的情况和想象中一样棘手,他停顿了一下,抽出了手。季瑛原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此时又仓惶地抬起眼睛,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握。

楚怀存抓着他的手,让他搂住自己的腰。季瑛猛地吸了一口气,在疼痛中挣扎地找回了一点警惕。但这点警惕完全用不对地方,很快,他就克制不住地整个人环住楚怀存的腰身,死死地拽着衣袍上可供攀附的褶子。

这和当初那个轻到仿佛察觉不到的拥抱不一样,透着一股狠劲,季瑛的指甲陷在楚怀存雪色的布料里,开始疑心这一切都是幻境。他的睫毛沉重地颤了颤,用尽全力抱紧面前这个给了他允许的人,像蛇缠住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