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衡将宫灯挂好,摘下大氅,跟着他的义父跨步入内。

沈广已坐在上首,苍老皱巴的指尖轻抚着桌面,老神在在地使唤他:“给为父沏壶茶来。”

沈玉衡应了声,动作熟练地倒好茶水,跪在沈广的身前:“义父,请用茶。”

沈广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挥了挥手道:“起吧,给你自己也倒一杯,咱父子俩今日好生地唠唠。”

沈玉衡背过身去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极缓地呼吸一口,排出体内浊气,这才能够继续保持冷静。

他端着自己的那杯茶水坐到沈广身旁,将杯子放到桌边。

沈广抿着茶,撩起眼皮,淡淡问道:“萧凤止的尸骨,你收殓了?”

沈玉衡在操办营救萧烬的事时,知晓实情的经手人都是他知根知底的亲信。

甚至那夜多鱼在宫门外收了萧烬的“尸体”之后,还换了一人的尸骨去城外坟地收殓掩埋。

沈广眼线探查到的,必然也是萧凤止已死,被沈玉衡的下属带走埋葬的情报。

沈玉衡回道:“是。”

沈广本也是明知故问,他得了沈玉衡的反应,便将眼睛眯得细长,冷笑着道:“那两个小黄门也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东西,你如今是都知道了?”

沈玉衡垂着视线,不言不语,即是默认,也是对义父的谦卑。

沈广抿了口茶,泛黄的眼眸烁着寒光,语气阴柔低缓地问:“你是恨上义父了?”

沈玉衡合了合眼眸,沉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义父为什么要如此对……凤止。”

沈广盯着他的表情审视了一会,缓缓叹道:“为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奴婢,当年你为了主子能舍了自己的命根子进宫,这不是谁都有的魄力。”

“咱家呢……也不多诉苦了,当年咱家虽是帮你在先帝那里瞒着你和凤止的关系,而担了不少的风险……但到底你是咱家的儿子,咱俩即便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为父却是有一片爱子之心的。”

沈广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那凤止是你的旧主,可你如今成了宦官,就是天家的奴婢,心里头实在不该有第二个主子。”

“但你又是个忠心的,从没忘记过萧凤止,为父着实怕你想不开,为了那人做错什么事情,在天家面前落了罪、自毁前程,便狠狠心,替吾儿下了决定,早些叫凤止松快了。”

沈玉衡呼吸一滞,竟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难怪他去监军之时,萧烬被沈广好好照拂;他回京以后,沈广便要萧烬香消于冷宫。

只因他沈玉衡还是个小宦官时,不曾在天家面前得脸,萧烬便是沈广施恩、拿捏他的筹码。

而他随军大胜回京,成了御前中贵,萧烬的存在便成了他做天子犬马的瑕疵,成了一个随时会发动的隐患。

沈广不知沈玉衡会为了萧烬这个旧主,做出什么自毁前程或是违背天家的事情……但不论沈玉衡选择救出萧烬,还是入冷宫做个小宦官,对沈广来说,他那些年对沈玉衡的栽培,对景裕的布局,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沈玉衡心头发寒地想道:甚至,若非先帝不允许我靠近后宫,沈广在两年前就会不惜代价,闹出些动静也要将少爷直接杀死在冷宫里,而非如今这般温水煮青蛙地下软刀子折磨少爷。

他给天家做了六年的阉宦,给沈广做了五年义子。

不过就是被那些人削去无用的部分,留下他们所需的功能罢了。

沈玉衡心中恨意翻涌,面上还是没什么反应,既不生气,也不显露出委屈。

沈广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这儿子向来情绪内敛,他便也没太在意,不冷不热地继续宽慰道:“萧凤止让先帝那般厌恶,总是没了复宠的可能,日日独自在冷宫里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