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梦里所见,并不是单纯的梦,那是还在人间时,真真实实发生在他与鬼王之间的场景。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个日子,只知道彼时自己脆弱的凡身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折磨,在被鬼群包围的惊惶中,精神一度崩溃时常。他会在交合之后,哭着缩进加害者的怀中寻求庇护,几乎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鬼王之语听进耳里,却进不到脑子里,只被潜意识揉成一团,囫囵塞进记忆的某个角落,等待日后重启。

浮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归心绪,慢慢将体内乱窜的仙气平复下去。

既已回归仙位,本该与凡身所历彻底别过,理所当然地忘掉人间种种记忆。却未想,鬼王会突然出现在仙界,把一切“本该”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于,初次交锋,便叫他被迫回忆起这一段连自己都没有印象的场景。

缓了好一会儿,浮泽才恍惚回神,慢慢从主座上坐起。

身上的“薄被”随着动作掉落,他低头,便见属于鬼王的外袍堆在自己腿上,在白色的衬托下,红得妖冶、黑得刺眼。

那上头,尚还带着鬼王的冷香,却又染上了他的温度。

顿了好几炷香时间,浮泽最终还是没有驱动仙力将之销毁。只是用白布包起,远远地搁置到清池居某个角落,不令那颜色出现在眼前,平白惹人心慌。

鬼王毕竟是仙界的贵客,是押运战犯圭风的重要使者……

虽然性格还是胆小软弱,但作为仙君的浮泽,所能看到、想到的,还是远比人类的宴江要多上许多。

有些事情,不是他害怕,就能埋头逃避得了的。

比如……时崤的爱意。

浮泽将自己合衣浸入清池当中,感受带了淡淡仙力的天池之水环绕在身体四周缓缓流动,就好像自己还是那条初生的大江,无形、无识,无忧也无虑。

抛去种种主观因素,他并不怀疑时崤对自己的渴望与情意。

那些藏在强势之下的怜惜,那些步步退让的包容,以及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与沉迷,都千真万确作不了假。

傲气如时崤,也不屑于作假。

浮泽只是恐慌。

彼时的时崤,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敢对着一个半疯半傻的无用人类,许下那般郑重的誓言,甚至不惜以鬼府之王的重要命门为证。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孤身从鬼府来到仙界,对着身份逆转后的他屈膝下跪,低头称臣。

浮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分明时崤从未对他施加实质性的伤害,分明归位的自己手握足以抗衡的仙力。

他的恐惧大部分继承于凡身,却又好像在哪里有稍微不同。

大抵……是曾经的无助与不安太过刻骨,才至于烙进了魂体里吧。

水流拂过浮泽的眼皮,他的睫毛颤了颤,在水底下,蜷缩着抱住了自己。

……

天牢,承德仙君眼神发愣,不知已经在此地呆站了多久。

鬼使神差地,自审判结束,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被暂时押禁在此的战犯。

隔着道道淡金色栏杆,里头圭风的身影无处遁形,蓬头垢面、身形枯槁,仅剩的一点鬼气被仙界金光压制得不敢冒头,看不出一丝昔日搅乱人间秩序的疯狂。

若知是如此下场,一开始,他还敢在鬼府制造内乱,又一手指挥夺位之争蔓延到人间吗?

承德制止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想。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些事端,浮泽就不会下界,那么,他与浮泽之间,是不是,尚还能维持几分亲密?

时光回溯,救得了人类,却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浮泽。

承德无法仇恨,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