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的整颗心变得冰凉如水,她缓缓拿起其中一柄刀,端详了起来。
这陌刀,和普通的刀完全不同。草原上的陌刀,刀尖锐利,削铁如泥,刀身颀长,是专门用来对付马上骑兵的。
骑兵所领的战马,即便马身上有铁甲包裹,马腿为了灵活应激,不会披甲。
眼前这些特制的陌刀,就是专门用来砍向毫无防护的马腿,削弱骑兵的战力。马失前蹄,骑兵失马,犹如战士手中无刀,将军手中无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辰霜在陇右军中见过俘虏的回鹘骑兵用过陌刀,也见过叱炎身上那把,都是如此形状,她绝对不会错认。
帛罗的嫁妆是她的阿耶河漠王拔野古备下的,这些藏在其中的武器,也自是他默许的。
那么,河漠部究竟要对付谁呢?谁的骑兵,强大到不能光明正大地单挑,而要借嫁妆的由头暗藏这些阴诡战术呢?
不言而喻。
旷野的风低啸而过,柔韧的草丛被吹弯了身。
辰霜的酒意已醒了大半,此刻头脑清晰得有如白纸上的黑墨。
她将陌刀重新塞回了绸缎当中,将缎料捋平,一如从未打开看过。再回身向其他装卸在车的嫁妆箱子走去。
阴诡之计应是并不止于袖中藏刀。
果然,马车队列最后,好几车的酒坛吸引了她的注意。
辰霜打开了其中一坛酒的绢布盖一探,酒香扑鼻。她沉声对帛罗道:
“你陪嫁的那些牛羊呢?牵一头过来。”
帛罗见她神色愈发凝重,心知不妙,便照做去寻了一头羊过来。
辰霜将酒坛中的酒倒出来掬在手心,硬是喂了那头羊好几口。二人屏息静观,那头羊饮酒后,只消片刻便倒了下去不动了,昏睡一般起了鼾鸣。
一试便知。这酒中撒了蒙汗药了,小小几口能让一头如此肥壮的养半刻睡去,剂量绝对是不小。
帛罗一吓,趔趄着起身,气得取下腰上的皮鞭,狠狠地甩在地上道:
“这是明天婚宴上的酒,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我的陪嫁里动手脚。我这就要告诉我阿耶去!”
辰霜一把拽住了冲动的郡主。她面沉如水,对帛罗道:
“你的嫁妆是谁置办,谁就是主谋。”
帛罗重重一怔,随后整个人跌坐在草地上,死死咬着唇,盯着她一字一字道:
“不会的。这没有道理的。我阿耶最疼我了,不会这么对我的。”
方才还骄纵跋扈的郡主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神情错愕,碧色的眸子在寒夜中如蛇麟张开,燃起了幽火。
辰霜心中感慨万千,片刻前她还羡慕不及之人,只不过翻手间,竟要面对如此残酷之争。
明日厮杀之中,疼爱她的阿耶和她心仪已久的夫郎,她要选哪一边?
若是易地而处,她自己又会如何抉择呢?
辰霜望着眼角湿红的少女,心如硬铁。
无人再护她,她必须即刻坚定强大起来。
她冷声对帛罗道:
“草原上,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当日,她被囚牙帐,被绑到叱炎面前。哪怕尽力哭得梨花带雨,以纤弱之姿求他垂怜。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看她一眼了吗?
没有。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子,将她丢弃在王帐。
女人的眼泪,在不合时宜的人面前,毫无用处。
即便如此,她仍想救他,毫不犹豫,没有缘由。只是为了那双何其相似的眼。
帛罗的泪珠仍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宝珠一般掉落在草地上,没了踪影。
辰霜背过身去,遥望长安的方向,声音幽幽有如旷野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