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朱批有注,‘依其愿’。”他将圣旨卷起,掷于崔焕之怀中,淡漠道,“若是她愿意,我自无话可说。”
见崔焕之接过圣旨,抿唇沉默,长风扬起头,在面前踱着步子。低睨着他道:
“崔焕之,你也不想自己有什么军功,敢向圣上求娶公主?圣上不当面驳斥你,已是让你自己循着台阶下,给陇右崔氏留了颜面,你休要再自取其辱。”
崔焕之抬首,凤眸一凛,恨恨道:
“你等着,待我回廓州,将祁郸杀个片甲不留,把甘凉十一州都夺回来。到时,你再看清河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已夺下甘州,你先看看何时取了肃州再说吧。”长风望着他远去的赤红背影,嗤道,“自不量力。”
他立在门前许久,双手握拳,掌心已凉透,心思沉了下来。回过神后,他便缓缓转身,掠过屏风,一步一步回房。行至里间,他立在榻前,隔着帐幔对内里昏睡的女子,幽声道:
“李清河,你不是对崔焕之情深义重么,我方才要杀他,你怎么不起来拦着我?”
他面容冷峻,缓缓褪去外袍,上榻卧在外侧,一如往常的夜里一般。
枕畔温玉幽香,他支起身子,蜷着食指,轻轻拂过她夜色中泛白的面颊,目色哀恸,轻声道:
“刚才你可听到了?崔焕之又来多番挑衅于我,竟还说要娶你。你早已是我的妻子,我为了你暂能忍着没动他。你若再不醒,我可要忍不住了……”
良久,死寂中并没有任何回音,只是偶有烛台灯芯爆破的噼啪声。
长风叹了一口气,抬手环抱住沉睡中的女子。她的身体温凉,隔着两重衣料透浸他滚热的胸膛。他俯首朝她白腻的颈窝,眉眼噙笑,低低絮语道:
“我知,你不想我针对陇右崔氏。我答应你,不会对他动手的。可满意了?”
仍是无人回话。
穿堂风被屏风挡住,屏上细腻的绢布缓缓流动,如潺潺溪水,脉脉温温。
他忽地褪下中衣,露出精壮的前胸,其上新添的伤痕正在结痂,血肉黏连,表里猩红。他攥着她的手往上面送,声音低哑:
“我身上那日的箭伤刀伤一直没用药,还没好,我想等你醒来亲自替我敷药。不如,你醒过来,帮我看看?”
女子呼吸绵长,双眼紧闭。忽然蜷起了身子,像是冷了抱住了双臂,渐渐窝成了一团,绵软入他胸怀。樱口重复着嗫嚅着:
“不要杀他……他没有谋反……”
她说得含糊不清,他却听得振聋发聩。
连日来,他夜夜听的这几句话,本是习以为常,此刻兀然像细细密密的针,每一根都扎进了他胸口。
巨大的悲哀像浪头打过来,将他全部的意志一点点淹没。
女子身上薄如春雾的素纱里衣,蓦地被几滴滚落的温热浸润了一片,如云蒸霞蔚,贴着她白玉似的肌肤,被一双粗糙的大掌一寸一寸覆下。
空旷的里间唯余风起帘涌。
帷幄间的私语混入了风声,化成捉不住的轻烟漫散开去,时而凛冽如风,时而温润如雨:
“李清河,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承你的情。你欠我的,怎么可能还得清?”
“以命相还?呵,你有几条命可以还我?”
“不是说要和我生同衾,死同穴么?一直这般睡着如何同衾同穴?”
“等你醒过来,我带你去看凉州上巳节的花灯。你不是最喜欢上巳节了么?”
“清河,求你,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往复间,榻上絮絮低语声渐转为轻微的鼾鸣。
万籁皆寂之时,沉睡中的女子眼睫翕动,一根扶在榻沿的葇荑忽然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