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火光冲天。一众皇亲国戚由数千禁军的护送,不分身份地挤在数十辆马车上,经由东面的玄虎门逃亡东都洛阳。
身后,喊杀劫掠声,宫人惨叫声犹然萦绕不绝。还有漏下的妃嫔皇子,未来及赶上大部队,仍在追逐着銮驾,狂奔中冠发散乱,仓皇身影在风里摇摇欲坠。之后,一下就被追上来的回鹘骑兵一马鞭抽得不能动弹,扯烂了锦衣华服拖了去,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可众人只是别过头去,不去看那惨烈的场景。因为,自身难保,谁都顾不了那么多了。
公主怕是就此受了惊吓,今夜才会深陷噩梦中。
香芝将她从榻上扶坐起来,替她一一擦去滚落的汗珠和泪珠。
“这里是哪儿?”宴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迷茫地巡视四周。
“这里是洛阳行宫啊,公主殿下。”香芝顿了顿,忧心忡忡地问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洛阳?行宫……”宴海默念了一遍,头脑中骤然一片混沌。她猛地撩开帐幔,一眼望见许久未见的贴身侍女时,身形微颤,瞳孔缓缓睁大。
二人仍是高阶宫娥的装扮,少女时的模样,锦绣襦裙,乌发点翠,形端容止,巧笑倩兮,正关切地望着她。
“翠雪?凝燕?”她惊异道,“你们不是在祁郸么?”
二人闻言,满目不解,碎步走过去一前一后蹲坐在她膝下,道:
“我们怎么会在祁郸呢?公主殿下这是做梦了吧?”
“梦?……”宴海喃喃道。
她仰头望了望垂落的帷顶,如云似絮,是她在宫中常用的最为精细的绢纱帐,悬在木制的梁顶,而不是毡帐。
此刻,她竟是在洛阳行宫,不是在回鹘王庭。
“公主,您气色太差,要不要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香芝抚了抚她的额头,汗湿一片,透着凉气,可也便未发烫。
“今日是什么年岁?”宴海鞋也不趿,径直下榻,踩在仍带着潮湿雨汽的地板上,向寝宫外疾步走去。
“今日是成德十年,六月十五。”香芝望着满腹疑惑,提着金线描边的绣鞋追着公主去,不由分说地将鞋套上公主冰凉的玉足。
听到她的回话,宴海脚步停了下来,周身的血液恍若逆流而行,沉重呼吸似是滞了半刻。
夜风吹拂额间的碎发,她的心中似有翻江倒海般的思绪在顷刻间涌上了喉间。
成德十年。洛阳。
梦中她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场前世的大梦过后,竟让她回到了这一年,回鹘袭城的第十日。
六月初五那日,回鹘骑兵横扫久不经战的禁军,冲破宫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圣上东逃,待回长安,与回鹘建立城下之盟,无奈设宴与之求和。那场荒诞的宫宴之后,她当夜就被圣上召入含元殿。
那一夜,她的父皇握着她的手,与她一道缓缓走下丹陛玉阶,步履沉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絮絮叨叨说着她幼时之事。她不明就里,直到最后父皇老泪纵横,开口提出,要她前往回鹘和亲。
她才知道,此次回鹘除了要金银玉帛,还要求娶大唐的真公主。而她的父皇,竟也允了。
从此,她身为大唐最是盛宠的长公主的命运,在一夕之间改写。
彼时的她将自己关在房内痛哭数日,怨天尤人,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含泪披上嫁衣,浑浑噩噩去了回鹘。此后为国为民筹谋半生,直到一朝算有遗策,兵败如山倒,最终郁郁不得志地饮鸩而亡。
可如今,既然让她重回和亲前,她已知后事,何不就此改写如此悲惨的命运?
宴海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泼墨般的浓重夜幕。暴雨初歇,乌云笼罩连一寸月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