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却仍然出了一脑门子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半晌,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端进来。”
奴仆如蒙大赦, 脑袋低垂,他的视野中陆陆续续掠过蜿蜒着血迹的紫檀木板、那位高僧的绯色袈裟、红木贵妃塌的单翘头、一角染血的绣祥云缂丝袍角,还有一只苍白的、手背绽出条条青筋与根根骨节的枯瘦大手。
只这么短的功夫,两道冰冷刺骨的视线便敏锐地径直射在了他身上。奴仆浑身一凛, 两腿战战,勉强把膳食放于贵妃塌上的那方窄桌上,无声告退了。
八珍燕窝、黄焖鱼翅、灌汤黄鱼……这些山珍海味摆在面前, 香味扑鼻,贵妃塌上的男人却视若无睹。概因他五感丧失多半, 这些珍馐美食塞进嘴里, 无非也只是味同嚼蜡。
这位崔相今岁四十有三, 一张脸生得丰神俊朗, 却是面色灰败,哪怕锦衣加身,也压不住身上沉沉的死气。
他眼皮耷拉着,一只手持起汤匙,百无聊赖地翻搅了几下。两只眼珠子转了一下,瞥见三步开外的僧人,忽而扣住碗,将这碗名贵的燕窝全数浇给了地板。
他缓缓咧开嘴:“弘慧,张嘴吃罢。”
弘慧双眼紧闭,眼下有两道凝固的血痕,嘴唇因缺水而起皮。他于地上屈膝打坐,好似听不出他言语中不加掩饰的恶意,只平静道:“你不吃,赏给下人也是好的,白白浪费了许多人的辛苦。”
崔相笑一声,嗓音很低,显然他已经油尽灯枯,拿不出多余的气力了:“我怜你几日滴水未尽,怕你死在我前头,怎料你如此不识好人心。”
“挖我双眼,屠我满寺,倘若你是好心,只恐怕地府再无恶人。”弘慧淡淡道:“崔净空,你这一生恶贯满盈,如今大限将至,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再多挣扎也逃不过死劫。时也,命也。”
贵妃塌上的男人不言语了。弘慧若有所感,他偏过头,身旁之人的气息骤然急促起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随之传来对方又把那道陈伤撕裂了。
男人脸色青白,面容如同恶鬼,扭曲着剧烈不甘与阴冷恨意,五指深深陷入自己的左手腕的血肉间,向外竭尽全力拉扯着这串囚困他一生、好似同他骨头长在一起的念珠。
“肉体凡胎……”
弘慧捋快了手中的佛珠,崔净空好似呢喃了一句,似是叹息又似是恨毒,然而到底大势已去,气息无可避免地衰弱了下去。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盘捻佛珠的手停下,弘慧倾身往前,摸到了地上一片汇聚而成的血泊,向上,男人横在床榻之外的左手冰凉。
弘慧搭上他的手腕,须臾后坐回原地。他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
他踉跄地站起身,还未走至门口,贵妃塌上细碎的声响令他霍地转过身,惊诧地睁开了眼睛,尽管只是露出了一对幽深的空洞。
分明已经断气整整两个时辰的人竟然死而复生,高大而消瘦的人影从塌上撑起身子,抬起那只快要淌干血的左臂揉了揉侧额。
弘慧听见他用轻柔的语调唤道:“贞贞?”
*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不惑之年后,他的身体江河日下,念珠日夜不分,每时每刻都在发作的咒痛致使他夜不能寐。渐渐五感丢失,半身无力,最终只能躺在床榻上等死。
可断气后再睁开眼,从十五岁开始便如同梦魇一般如影随形的咒痛消失殆尽,不仅如此,这具身体正值壮年,他几乎能感受到胸腔中跳动的源源不断的生机。
借尸还魂?
崔相维持着恢复神智时的动作,眼睛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确认这儿并非是什么阴曹地府,而是一个油水不丰的小衙门。周遭都是陌生的人脸,他目光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