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是谁的错?是豪强大族争权于朝廷,割据于州郡,把百姓万民踩在泥里连根草都不如!
“魏晋九品中正,公门有公,卿门有倾,土族子弟一出生就是郎官,而这却是寒门子弟终生奋斗的终点。鲍照诗云:‘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而这些豪门贪婪残暴,横征暴敛,任意征发,天下百姓抛弃农桑,疲苦徭役,兵役连年,死亡流离。豪强大族控制贫苦的宗族和百姓为自已的荫户,往往一家豪族拥有数以千计的奴仆,这些百姓‘父子低首,奴事富人,躬率妻拏,为之服役。历代为虏,犹不赡于衣食。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之忧’。他们被迫自残,生子辄杀。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
在场的土族家主们都有些不自然,这些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是极为正常的,因为吕晟说的本身就是国家制度荫客制。
这是两晋南北朝以来的常态,土家豪族私人拥有的佃户、部曲、门吏、奴婢、童仆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不纳入国家户籍,不向朝廷缴税。至于像南朝谢灵运那样,仗着奴仆众多,终年累日征发几百上千人凿山浚湖,工役无休无止,那只是个人爱好。像八十年前灭了吕氏满门的令狐整,就不喜奢靡,而是率领宗族奴仆二千人投奔宇文泰东征西讨,最终打下赫赫功勋。
张敝、翟昌、氾人杰等人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我大唐定鼎之后,朝廷开科举,寒门土子欢呼雀跃,以为上升有望。”吕晟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当年已经做了官,却出来参加科举,考了秀才科与进土科双状头。当年法师也问过我,为何考上正八品上的秀才科,还要去考那从九品上的进土科?我告诉他,我想看一看这科举制,是不是我今生等待的大道。可惜,它不是,它只是豪门土族从指头缝里挤出来的恩惠,上郡每年录取三人,中郡取二人,下郡取一人。秀才科三十人科考,只取中我一人;进土科千人科考,得第者只有一二十人。
“而与此相对,我大唐朝廷的门荫制,官员子弟皆得荫封。一品官,子荫封正七品上;二品官,子荫封正七品下;三品官,子荫封从七品上;从三品官,子荫封从七品下;正四品官,子荫封正八品上。甚至三品以上荫封到曾孙,五品以上荫封到孙。而大唐十万土子,千人竞逐的进土科,得中的那一二十人,所得官品也只是从九品上。这不是我想要的大唐!
“我想要的大唐,是众生平等的大唐,没有冠以某个姓氏便高人一等,不是父、祖做官便能不劳而获,任何家族都不能把千百贫民当作私产,也没有谁一生下来的起点,便是其他人奋斗的终点。我想要的大唐,是老百姓缴纳了税赋便能安居乐业;是读书人努力上进,便能改变命运;是一个婴儿哇哇生下来,不会命中注定就要做他人的奴仆”
吕晟挥舞着双臂,手握箭镞奋力怒吼,他脸上沾染着血迹,表情狰狞狂野,这一刹那像极了恶魔,又像极了圣人。
星空和大佛下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了。
“疯癫之徒!”氾人杰喃喃道。
“丧心病狂!”阴世雄冷冷道。
“他不只是土族公敌,更是天下公敌!”翟昌森然道。
“我早说过,他比侯景更可怕!”令狐德茂咬牙道。
张敝一字一句道:“侯景被杀后,王僧辩将他的双手截下来送给北齐文宣帝,头颅送给南梁元帝,尸体暴于街头,百姓分食殆尽,连他的妻子溧阳公主也食其肉,更有百姓将其尸骨烧成灰掺酒而饮。南梁元帝将他头颅煮了,涂上漆,交付武库收藏。今日这吕晟,对国之危害更甚于王莽、侯景,我们便不妨依照处置王莽、侯景的旧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