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藻也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擦掉了眼泪。李澶看在眼里,他原本以为吕晟只是考了双科状头,自已凭地位、家世弥补短板,也未必不能与一个死人相争,如今却满怀绝望。这样的吕晟,哪怕死了,活着的人也无法望其项背。
“你与吕晟相熟?”玄奘低声问。
“谈不上相熟,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已。”索易追忆着当年事,“吕参军写出《叙禄命》,不少相师术土找他辩诘,三言两语便纷纷溃败。老夫也只是那溃败者之一。”
“他到底为何而死?”玄奘问,“谁容不下他?可是那令狐氏?”
索易惊异地盯着玄奘:“看来法师倒打听出不少东西。他如何死,法师不要再追查了,令狐氏当然想杀他,但区区令狐又岂能杀得了吕晟?吕晟走入敦煌,便是走入了一条浩瀚洪流,他是在逆流而上。这洪流没有源头,没有终点,席卷大唐天下,亿万臣民,哪怕这大唐天子也裹挟在其中,泥沙俱下。吕晟注定要粉身碎骨,身败名裂。无论何人统治这敦煌、统治这陇右、统治这大唐,刊削青史,千百年以后吕晟都必须是叛臣、逆臣、贼子。哪怕这大唐衰亡,换了下一个朝代,吕晟仍然会被钉死于青史之上,永世不得翻身!”
玄奘、李澶和鱼藻听得浑身颤抖,如堕寒窟,浑身上下都是冰凉。
“明明可以做十年以后的大唐宰执、人间圣人,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啊!”索易号啕大哭。
鱼藻忽然暴怒,“铮”的一声,修长的横刀插在索易眼前,刀锋如霜,映出了他的双眼。鱼藻揪住索易的衣襟,吼道:“告诉我,吕晟到底做了什么?”
“你便是王家的十二娘子吧?”索易却并不惊慌,“老夫卦象已成,不久当死,但不会是应在你身上。你也是一个痴苦女子,前些年居然能查到吕氏向翟氏提亲,老夫便再送你一个消息。”
“说!”鱼藻冷冷地道,松开了手。
“你只知道吕氏向翟氏提亲,被翟氏拒了,但你可知道,后来翟氏又答应了!”索易说道。
鱼藻当即呆住了。
“什么?”玄奘皱眉,“翟氏竟然答应了?是翟氏的嫡女吗?”
“当然。便是翟昌的亲生女儿,翟述的亲妹妹,后来被奎木狼掳走的翟纹。”索易道,“此事极为隐秘,敦煌城中恐怕无人知晓,不过吕晟的父亲吕滕要问名纳彩,来老夫这里核对过八字。”
“后来呢?”鱼藻失魂落魄。
“后来吕晟死于大漠,婚事自然是了了。”索易说完站起身,佝偻着身子走到门口,“闭门鼓已响,老夫也要回家陪儿孙了。诸位慢走。”
玄奘朝他致谢,带着李澶和鱼藻离开占铺。
索易关闭铺门,房内顿时一片黑暗。忽然间幽暗的灯光亮起,墙角处一张布幔被人挑开,一人一手提刀一手掌灯,从布幔中走了出来。
“看来你真是一心求死了,竟然说这些话。如此,我倒不便处置你了,那且随我去吧。”
敦煌城修文坊,嘉纳堂。
嘉纳堂是西凉时李暠所立的泮宫[1]。李暠重视文教,曾征召土族学生五百人入泮宫,一时文才鼎盛。直到此时,嘉纳堂仍然留存,成为州学所在,三面环水,一条河渠绕堂而过,极为幽静。
闭门鼓声之中,一顶没有任何标记的二人抬小轿进入嘉纳堂,在中庭台阶下停轿。一条魁梧的人影从轿里下来,却是敦煌张氏的家主,张敝。
张敝进入正堂,堂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羊毛毡毯,上面摆了七副书案。正中间一张书案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笑眯眯地跪坐,两侧各有三副书案,有五名老者席地跪坐,令狐德茂、翟昌赫然在列。在座竟然全是敦煌七大土族的当代家主,令狐氏、翟氏、阴氏、氾氏、索氏、宋氏,只差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