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华的夜晚已经开始转凉,蝉声渐细的时候,一人一骑正不要命似地赶路。马上的骑士厚厚的马裤愣是被鲜血染了个透,他好像无知无觉一般,几近麻木地挥手抽打着跨下的马,终于,千里神驹也受不了这般劳顿,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骑士被大力甩在地上,能看得出他应该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滚下马来的一瞬间便护住了周身要害,然而饶是如此,这一下仍是不轻,他粗重地喘息着,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呼出来
片刻,骑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马,咬了咬牙,发足狂奔。
广泽三年,七月十五夜,正是百鬼夜行时,京州皇华驿值班的人姓林。
林大人本来觉得没什么事情,便想着偶尔消极怠工一下,着人伺候着已经要睡下了,突然听闻来报说西北有八百里加急件,他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竟然只见着了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用白布盖着,血色却透过白布染红了一片。
仵作说是生生累死的。
林大人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心知这是出了大事了,不敢耽搁,连夜让人备马,亲自往皇城方向飞驰而去,揣着那封血色浸染的文书。
冉清桓不知道为什么,睡得极不安稳,到半夜的时候猛然惊醒,竟然觉得心悸不已,难受得很,他起身找水喝,却突然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竹重重地拍打着他卧房的门:“先生,先生!”
“怎么了?”冉清桓开门却见米四儿站在小竹身后,一脸都是汗,“四儿?”
“老大……大人,快,跟我进宫!”
郑越自来心疼他身体不比当年好,向来是不管多大的事,都先自己或者拽着别人顶着,天亮了再说,这个时候把米四儿派过来还是第一次,就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了。
他回身匆忙披了件衣服,立刻吩咐备马,一路狂奔到大内这一宿,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匆匆来去,杳无睡意,冉清桓意识到,这是出大事了。
进了上书房,罗广宇、裴志铭、余彻还有禁军的李野全都站在那里低着头,郑越背对着他们,灯影下昏暗不清。
“皇上,相爷到了。”
米四儿这一嗓子不要紧,在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冉清桓,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冉清桓有些不明所以地定住脚步:“恕臣来迟皇上,各位大人,出什么事了?”
郑越迟疑了一下,从桌上拿起一封满是血迹的文书,冉清桓伸手去接,郑越却不撒手。
“皇上?”
“清桓,不是什么好事,你看完要镇定。”郑越看着他,表情肃然。
冉清桓轻轻皱皱眉,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三两下打开文书,快速浏览了几行之后,突然顿住,整个人好像晃了一下,虽然立刻稳住,脸上却褪净了血色。
所有的东西都看不到了,眼前唯有那一行字,他好像忽然不认识它们了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一行几近草书的凌乱字迹
……未防贼人偷袭,征西大将军尹玉英者,为流矢所伤,殉国……
是……殉国。
那个大笑大叫,不拘小节;那个骂骂咧咧,古道热肠;那个临走的时候还学着江湖浪子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尹豹子尹将军尹兄弟死了。
第三十六章 跳梁者,虽强必诛
古来多少英雄,平沙遗恨,又总被,长江流尽。
然而此番却并非愁绝,而是恨绝。
冉清桓的指尖蓦地穿透了那封不甚结识的文书,宽大的袍袖被带动地抖了起来,脸上从容的笑意半分不剩,紧紧抿着的嘴唇,竟显出青白色泽来,喉头猛然涌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烫得胸口着了火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