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禄一愣,继而眼眶微红涌出泪意:“武朝能有云将军这样护国为民的好将军,实在是武朝之福!”
护国为民?云清澜眼眉低垂,她身为云家后人,却在飞仙台为了难民公然忤逆陛下和祖父,其间言行,哪里还有护国将军的样子?
云清澜不说话,赵麟禄便又再度出声:“云将军今夜挺身而出,是为护卫武朝百姓,今日之事,都因吕党之流贪污而起,如今陛下已下令彻查,赵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待将一众奸党尽数惩处,没了奸佞谗言,陛下必会再念起云将军今日护国为民之举,到那时,云将军定可脱困。”
赵麟禄言之凿凿,说得就好像已然真的看见了云清澜重见天日的时候。每每说起武朝江山和李家皇室,赵麟禄身上便总不自觉地涌出一股声嘶力竭的天真热情,这股热情,支撑着他在诏狱度过二十年漫长黑暗的岁月,又驱使着他以一具残躯四处奔走,其间风雨搓磨,可他却折而不倒,死而不僵。
可这种热情,却又生不逢时般地出现在了一个极具动荡,又极具黑暗的时代,叫人既觉敬佩,又觉伤感。
云清澜默了片刻,终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抿抿唇,干着嗓子将话题引到另一个地方:“今日一番,赵兄身上可有大碍?”
飞仙台上谏,赵麟禄不知跪在地上磕了多少个头,其间椎心泣血,他每一个头磕在地上,都要在飞仙台靡丽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斑驳血迹。后来又被身形如岳的祖父当胸一脚,云清澜如今想来,只怕他会受什么重伤。
可赵麟禄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多谢云将军挂怀,赵某并无大碍。”
三言两语,就揭过去了。
赵麟禄神采奕奕,见云清澜面露倦色便也不再同她多话,他退回去,又隔着栅栏同隔壁的崔丹辉低声私语,云清澜半阖着眼看了一会,倒觉得他竟真没什么事了。
天色渐亮,倏尔一道熹微晨光自头顶上方的天窗洒落,困意袭来,云清澜看着身下被晨光照得金黄的草席,心里一边算着此刻约莫到了上朝的时候,一边在不经意间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累极,云清澜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她先是在衡芜山下的大帐中看见被横斩落马,奄奄一息的兄长,又在一片混乱中被李代桃僵地推出来统领三军;狂涛怒浪席卷的金江边,她看着周倦带兄长突出重围;后来困守衡芜山,她又怀抱不可辜负兄长的信念带着戚猛赵骞关几生几死,最后终究是等来援军,却也等来一纸降书。
山中岁月恍然如梦,一脚踏出衡芜山的那刻,她心中只觉如释重负,似乳燕归巢。
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娘亲和兄长身边。
可班师回朝那日,她就那样和兄长的花轿擦肩而过。兄长停轿送她,送亲的队伍在萧瑟的中元大街上红得刺目。
可惜她那时归家心切,竟浑然未曾觉察到花轿中那道温柔的目光。
她原是兄长的影子,后来,这缕影子却代替主人走到了人前。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兄长了。
再睁眼耳边响起一阵沉闷短促的脚步声。
云清澜略有些困倦地抬起头,只觉比方才没睡时还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