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依旧是凄凄清清的模样,灯笼许久没有换,旧旧的牛皮纸上落满了灰尘,让灯光更显得朦朦的,梦里似的。路上的花草许久没有修剪,通通爬上了道儿,哀怜地牵着行人的衣角。
旧时一同在乾西四所共事的太监欢欢喜喜地迎着沈?i,领着他往里走。
“沈公公当真是念旧,去了文书房,还想着咱们四喜公公呢!他今儿个身子不舒坦,早早儿就睡下了,奴婢帮您叫去?”
沈?i略略偏头,皱眉道:“没用晚膳就睡了?”
“可不是吗,”小太监道,“其实前几日就不大爽快,只是没在意。您知道,咱们这身份没法儿请太医,只得自己熬着。不过有您来问候,四喜公公的病铁定能好!”
沈?i“嗯”了一声,脚步微微加快。那小子向来壮得像头牛似的,大冷天的还敢用井水冲身子,怎么就病倒了?不知此事,来的时候没有带药草,沈?i枯着眉头,琢磨明日去医署弄点金银花。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幽暗的长廊中,昏昏的灯火映着沈?i膝?[上斑斓的细云江花,行动间,织锦裙裾撩出流云一般的弧线,小太监看得满脸艳羡。
“沈公公,您如今入了文书房,可谓是平步青云了。谁不知道咱们内廷里的文书房就是外朝的翰林院,外朝是非庶吉士不入内阁,咱们就是非入文书房不入司礼监。您又是魏公公的义子,只怕下任司礼监掌印就……”
“噤声!”沈?i冷睨着他,常日里温良恭俭的脸上透露出几分数九寒天的凌厉,“嘴把不住门儿,下回犯到别人手里莫怪咱家未提醒你。”
“是是,公公说的是!”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垂下头。
到了夏侯潋的房门前,沈?i微微朝小太监颔首,便踅身进了门,严丝合缝地将门闭拢,把小太监拒之门外。
小太监摸摸鼻子,想起沈?i方才的眼神,有些心有余悸地走了。
夏侯潋没有点灯,屋子里乌漆抹黑一片,沈?i进来夏侯潋也没出声儿,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上,不知道怎么说第一句话。
他们俩是不欢而散的。
夏侯潋死也不同意沈?i认贼作父,差点抄起静铁和沈?i打架。他向来是这样的暴脾气,硬骨头,上起火来便不管不顾。他从没想过,沈?i早已不是谢惊澜了。谢惊澜可以读书做官,清廉自持,沈?i不能。
只不过,只要夏侯潋愿意留下来,他怎么闹脾气沈?i都愿意哄着。
沈?i长长叹了口气,曲起手指叩了叩门柱:“夏侯潋,我带了水晶虾饺,你吃吗?”
夏侯潋没吭声。
屋子里寂静一片,沈?i隔着幽幽的黑暗凝视那两片阖起的床帐,里头夏侯潋的人影儿像一团沉沉的黑云。沈?i垂下密实如羽的眼睫,将食盒放上方几,点起一支短蜡,道:“夏侯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宫中内宦,原本便是主子的奴婢,层层依附,牢不可脱,除了仰赖皇帝妃子,便是仰赖太监的大拿,这是最便利的捷径。认贼作父,一时之屈而已,待我掌权,何愁今日之耻难雪?”
帐子里头动也不动,沈?i渐渐烦躁起来,提高声音道:“夏侯潋,你到底听到没有!”
他三两步走上前掀开帐子,却见夏侯潋闭着眼睛躺着,满头都是虚汗,发丝粘在脸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沈?i顿时慌了,连忙去摇夏侯潋,叫道:“你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