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带着一顶圆顶的白色帽子,帽檐边压得很低,耳畔边显露出杂草般的短发。

江让看不清男人完整脸,却注意到对方因消瘦而凸显的颧骨边缘横跨的一道白色医用纱布。

青年心中一动,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事实也不出他所料,男人似乎也知道他正在看他,于是他慢慢抬起那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露出了一边被白纱布包裹的残缺的眼,和一边美丽的、裹着汁水般的黑玻璃珠似的眼睛。

周宜春没有表情,又或许他的表情太过惨淡,他整个人都是白的,死寂的白、苍灰的白,就好像今天他并不是来参加婚礼的,而是来参加葬礼的。

他看着江让的模样,像是潮湿雨夜中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白纸。

明明没有雨水淋在他的身上,可男人却像是整个人都被淋透了。

周宜春只是仰着头看着江让顿住的身影,他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胆怯地忍耐住。

只有那只黑色的眼睛,落下了雾气般的水液。

长久住在精神病院的男人是一年前被放出来的,如今的他像是彻底被人为教化的兽类,胆怯、懦弱、瑟缩。

哪怕深爱的青年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妻子,他也只是看着,连靠近都不敢。

周宜春始终记得江让曾经惧怕他的模样。

在无数次与病魔抗争、服用精神药物的时候,他都靠着思念青年撑了过来。

周宜春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不想让江让惧怕他,他想重新以一个正常人的面貌去见他。

带着这样卑微的念想,他撑过一年又一年。

他知道江让其实来看过他,或许是父母的请求、又或许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到底不同。

毕竟他们拥有彼此所有的第一次。

可每一次青年的会面申请,周宜春都拒绝了。

他不是不想见,他是发了疯似的想见。

可他不敢。

周宜春不想让自己这副疯癫十足、甚至自言自语的模样被江让看到。

他从前便自卑,如今更是自卑得就差将自己埋进坟墓里了。

所以,在察觉到江让的视线时,男人局促紧张的就差将自己憋到窒息了。

他知道江让不喜欢自己那只曾经瞎掉的灰色眼睛,所以,即便他如今已经治愈了,却依旧不敢在青年面前露出来。

因为即便视力恢复了,眼球的颜色却不可逆。

他不想让江让讨厌自己。

对了,今天是江让的婚礼,他本身就不该来的......

周宜春勉强笑笑,只是脸上的水液却无法控制的越来越多。

他像是被倾盆的大雨淋湿的稻草人一般,连颤颤巍巍捂脸痛哭的能力都没有。

周宜春从头到尾都只在安静的哭着,他哭着看青年望向自己的眼,哭着看青年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

人群聚了又散,而他始终一个人,如同鬼魂般飘摇地游荡着。

男人看着天上的月亮与陆宅中波光粼粼的湖水,有一瞬间,他竟生出一种妄想的幻境来。

周宜春不受控制地弓下腰来,他贴的水面很近、很近,近到他以为自己其实就生活在水中。

湖面上的自己在朝着自己微笑,像是温柔的引诱。

他说:你怎么还不下来啊,下来吧,下来了就不会再心痛啦。你只要成为水里的鱼,七秒钟就能够忘记所有的事情了,江江已经不是当初的宝宝啦,他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不需要你再守在身边了.......

所以啊,下来吧,留在江江的新房里,就当做你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月光如银色的绸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