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完全不一样了。杜衡现在的身份是法医,而对方,包括男友邵毅,是死者家属。

尴尬事小,不知如何安慰才是真的。

杜衡只能公事公办,像面对陌生的死者家属那样,伸出混杂着隐约尸臭、消毒酒精和洗手液味道的手,尽量让被福尔马林薰得干涩的声音听起来更庄重而不失柔和。

「邵先生,邵太太,我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与两位见面,但真的……很抱歉,大家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负责你们女儿的解剖案,这位是我助手林小姐。」

邵荣刚被儿子扶着,失魂落魄的,没说话也伸手。

邵毅两个眼圈通红,紧咬嘴唇,仿佛陌生人一样,颤抖着伸手,代父亲轻轻相握一下。掌心冰凉,被冷汗浸得湿透。

张玉嫦由阿玟搀扶着坐在沙发上,和和气气的圆脸缩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泪眼模糊地望着杜衡,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找到眠眠是好事,是好事啊,我们要谢谢杜法医您才是,她变得那么脏那么丑你都肯……肯……呜……」

「爸,妈,都怪我。」邵毅双膝一屈,直接跪在了两老面前。「都怪我那时一时没牵好眠眠。是我害她……」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准跪,给我起来。」邵荣刚斥他。「不是你的错,她平常那么黏你,寸步不离的,六岁也不小了,谁能想到放手不到半分钟就无声无息地走丢?」

杜衡见过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震惊愤怒发泄在法医身上的家属,见过互相指责照顾不周的家属,见过高声哀号捶胸顿足的家属,也见过冷漠到瞥一眼就走的家属。

尤其当死者跟生前的样子相去甚远,家人必定难以接受。

可是最悲哀的莫过于家属如此明白事理。

Elaine泪点低,陪着邵妈妈哭。邵家两父子都是传统的大男人,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强忍着泪水听杜衡解释解剖手续及时长。

最后,是瞻仰遗容的时间。

杜衡按动电钮,间隔着停尸间和遗体告别室的两幅布幔徐徐拉开。

玻璃幕墙对面,邵眠眠安详地躺在放了白玫瑰的金属架上,收缩得只有?正常大小的瘦小躯体上盖了洁白的床单。

邵荣刚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玻璃上看女儿了,却还不忘忐忑地询问:「解剖还没完,会不会不合程序,阻碍杜法医您……」

「她情况许可,你们早点见面比较重要。你们愿意待多久都行。」

杜衡欠了欠身,和Elaine并阿玟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说实话,我以前觉得当法医的,整天跟死尸打交道,应该都很阴沉,很孤僻,像那啥科学怪人。」阿玟忽然说。「刚才还想拦着两位老人家,先进来看看场面会不会太血腥。」

杜衡笑了笑。「我在伦敦学院读法医学,第一课不是理论,也不是实践。」

负责讲第一课的是位退休老教授,带学生去了一趟公墓。他七十岁了,却还记得清清楚楚解剖过谁,逐个墓碑点出来,跟学生说说死者的故事,说说死者都有什么家人。有的有年迈父母,有的有未婚夫,有的有遗腹子。

「当然,也有的死者孑然一身,甚至是身份不明的弃婴,甚或只有一些骨头残片。整整三个小时,什么法医学知识都没学到,可是所有学生,包括我,都听哭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好最实在的一课。」

第66章66. 5-5 吃荔枝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