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寄件人的名字,叫段文哲。

男人的手颤抖着,两片发白的唇,像每日清晨阿爸吃的白色降压药,苦涩、干瘪、冰凉。

江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许,面对这样?一幕近乎称得上背叛的画面,他?已然失去了?所有的、 包括思考的力气。

男人吃力地拖动着脚踝,跨入尘土飞扬的院落,夸张鼓起青筋的手骨慢慢合上通往外界的缝隙。

他?不停地想,想江让曾经对他?做过的保证、想少年轻轻晃着他?的手腕,甜言蜜语一般地说最爱哥哥的模样?。

江让向他?保证过的,那样?认真?,几乎就差发毒誓了?。

他?说会离段文哲远一些,他?说再也?不会和那个男人有任何联系。

那这封信,又是怎么来的?

男人平素称得上老实、可靠、温顺的面庞不断抽搐着,像是那张惨白面皮下的血肉正被烈火炙烤着,以至于辣痛到扭曲。

他?企图阻止自己去想、去思考,可锥骨似的痛楚却令他?愈发清醒着绝望。

江争绝望什?么呢?

绝望于亲手养大的弟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欺骗自己、阳奉阴违。

这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的事,像是久封的冰湖,被一块咯人的、不起眼的小石子?,凿出了?道永远无法合上的裂隙。

男人苟延残喘般地喘了?口气,左手颤抖着努力按住因久做农活而显得粗糙的右手,眼前的一切光影都在失焦,只余下手中那封仿佛下一秒便会溢出黑浓毒水的信封。

江争吊着口气,漆黑的眼眸沉着粘稠的水光,明明知道信件中会何等私相授受的私情?,明明知道会被淹死在谎言与酸涩的海水中,可他?还是慢慢如掘坟般撕开那封薄薄的信件,展开信纸。

‘江让:

阿让亲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时岁流转,已有一年未见,深感思念。

今日早起,庭院草木深深,转瞬想起昔日我二人大雨中于树下共遮一伞的模样?。忽而便有了?提笔的冲动。只思念切切,却不知从何提起。

你?快些要高考了?罢?我于镇长处听说你愈发出色了?,我想寻你?,却唯恐扰你?不安,最后犹犹豫豫,还是不敢来见你?。

今日路过街角的糕点铺,桂花扑鼻,你?曾说你?挚爱桂花。小巧玲珑却芬芳扑鼻,既可观赏愉悦身心,又可入药治咳。想来,这儿?的桂花糕定然会合你?口味。

扪萝正意我,折桂方?思君。阿让,我仍在等?你?。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兹际炎暑,希自珍卫。

段文哲亲笔’

指节愈发收紧,手背上的陈痂旧疴泛着钻心的痒与痛,仿佛那血肉中钻入了?条饮血的线虫,贪婪地企图大口将他?吞噬殆尽。

江争文化程度不高,看不懂段文哲那般的文化人字字句句的含义,可他?便是再蠢,也?能够读得明白男人字句中暗含的情?意。

哪有人相隔如?此远的距离寄来一封信,只是为了?简单说说庭院草木、桂花糕点?

那分明是在以物寄人、聊表相思。

男人往日那张老实沉闷的面容面无表情?地僵着,黑色的瞳孔无限地呈出一种空茫的窒意,唯独指节在慢慢地、掐人脖颈般地收紧。

江争想,这或许不是第一次了?。

这绝不是第一次。

那么,他?的让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欺骗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以为常地在他?的眼皮下掩盖、收藏起那些信件的呢?

江争近乎着了?魔般地想着,惨白的面上挂着两道毫无光泽的、仿佛生了?霉的泪,他?无视心口